小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會醒來。當她睜開雙眼,看到清晨的陽光時,心中反有種抗拒的感覺。
她坐起來。渾身每一個寸肌膚、每一個關節都在疼痛。她看到自己赤裸的身體上,布滿了深深的勒痕,稍稍一碰,就像撒了鹽一樣疼痛。
床的另一側,昨晚那狂暴的議員,竟像個不經事的孩子一般沉沉地睡著。可小茜腦海中可以想到的,隻有兩個字——魔鬼。如果現在,她的手中有一把菜刀、剪刀甚至是削筆刀,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向魔鬼的心髒刺去。
可她除了一個顆絕望的心之外,什麼都沒有。
她挪動身體,雙腿勉強支撐起身體的重量。地麵上,滿是被撕成破布一般的衣衫。出人意料的是,那位議員居然「甚為體貼」地為她準備了一套新衣。衣服放在梳妝台上,旁邊,還放著繩子,以及許多她從未見過的古怪玩意兒。
她不想再看,否則,又會回想起昨夜恐怖的經曆。
雖然並不情願,她還是穿上了那套衣服,輕手輕腳地走出客房。在酒店前台時,服務員向她殷勤地問好,她顧不上回應,快步離開,頭也不回地奔向返回市區的車站。
在車廂中坐穩後,小茜方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短短一夜之間,有太多足以令她失聲痛哭的候選項,她甚至不知道該選擇哪一個。
鄰座的阿姨給她遞來紙巾,問她是不是失戀了。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如果隻是失戀而已,那該有多好。
回到公寓後的三天,小茜隻做了兩件事情——神情恍惚地泡在浴缸裏發呆,以及給哥哥打電話。三天時間裏,她不下三百次撥通那個相同的號碼,而得到的隻有令人心寒的、永無止境的等候音。
又過了三天,小茜泡得發白的皮膚終於重新見到了太陽。
她去了哥哥的公寓,但無論怎麼敲門都無人應聲。她請管理員幫忙打開了房門。一室一廳的房間,整齊得一如哥哥以往的風格。暖水瓶裏裝著已冷卻的水,冰箱裏的食物滿滿的,足以吃一個禮拜,衣服、鞋子也都老老實實地各就其位,餐桌的中央,擺著那個女子的相片。
一切正常,不見的,隻有哥哥而已。
小茜跑遍了附近的醫院,卻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哥哥的消息。
她也曾考慮,哥哥是否又和黑道扯上了關係,但轉念一想,他都要結婚了,手頭也不缺錢,沒有必要去冒那種風險。
想不出更好的對策,小茜隻好像隻沒頭的蒼蠅一般,在大街小巷上亂撞——和哥哥一起吃過飯的餐館、一起閑聊的咖啡廳、一起逛過的商店。每到一處,哥哥健碩的身影就會像水中的倒影一般,搖曳在小茜的心頭。當她孤寂地站在小鎮的街角,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反而帶來一種高前所未有的驚恐——小茜驀然意識到,在她僅有的這二十載光陰中,身邊第一次沒有了哥哥的存在。
幾天後,她終於見到了紫橙——在電視中。
那時,她正了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忽然之間,哥哥的麵孔卒不及防地映入餘光之中。她回過頭去,看到的卻是電器商店的櫥窗。剛剛上市的彩色電視機中,播放不是哥哥是誰?
她震驚了,怎樣都無法相信哥哥也有上電視的一天,而當她看到滾動的字幕時,震驚頓時化為絕望。
詐騙慣犯與女友攜贓款私奔,路上被警方逮捕——字幕如是寫道。
「啊,原來是這樣,私奔……嗎?」
小茜笑出了聲。她忽然發覺,自己的心情竟然好了起來。那塊懸在心口的大石「鏘」得一聲落地,摔成無數碎片。
那塊大石,已牽絆了她二十年。她已分不清那是愛還是恨,是喜還是悲。而這一刻,她終於可以一卸重負,心情豈有不好之理?
她微笑——比完美更美的微笑,邁開腳步,朝回家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然想起,被議員淩辱的繩索。
那個結,是怎麼打的呢?
小茜講完了生前的故事。
那些遙遠的快樂與悲傷,亦隨著她嘴角恬然的笑意而窈然消逝,隻留下某種凝重而幹澀的意味,在昏暗的事務所中徘徊不去。
「老板先生,這就是發生在我和哥哥身上的事。」短暫的沉默後,小茜淡淡地說道,「那間302房間,正是為最後一次行動而租的寓所。我就在那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本以為可以一了百了,不知為何,睜開眼卻回到了那個地方,還看到了自己吊在房梁上搖來搖去的身體——老實講,若早知道死相那麼難看,我一定會選擇一種更唯美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