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元首級別待遇的海鳥
莊子愛用故事來說理。在佛經裏,特別是《百喻經》裏麵,也講了很多故事,而且講得很好。在這裏,莊子就用孔子的話來講了個故事:“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禦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
從前有一隻海鳥飛到了魯國曲阜的郊外,魯君把它引進了太廟,用祭祀宗廟的“太牢”來招待它,用舜帝時期的宮廷音樂“九韶”來娛樂它。這裏的白話翻譯也很到位,意思就是說,魯侯把這隻海鳥侍候得極其周到。九韶之樂盡管很美,但對於這隻海鳥來說,簡直就是催命曲,弄得它頭暈目眩,痛苦不堪,不敢吃一塊肉,不敢飲一杯酒,結果三天就死掉了。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魯侯認為這隻海鳥是神鳥,以諸侯的待遇禮敬它,結果幾天就把這隻鳥給嚇死了。為什麼會這樣呢?“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莊子說,魯侯這是以養自己的辦法來養鳥,而不是以養鳥的方法來養鳥啊!在後麵的《達生》篇裏,莊子還重複講了這則故事。
民國二十年,重慶開縣有一位老人,據說有200多歲,是乾隆年間出生的。楊森聽說了,就把他接到重慶,還請了一百位90歲以上的老人,在重慶搞了一個“百老宴”。這下報紙就登了,說還有這麼多百歲老人,簡直是國之大運,國之大慶啊。這位開縣老人在城裏大吃大喝了幾天,頓頓都是燉豬蹄子、燉豬大腿,結果拉肚子,拉了三天三夜,活活給拉死了。這個老人原本在山裏麵,天天粗茶淡飯過日子,是很平安的,雖然說活200多歲是有點吹牛,但是100多歲肯定是有的。山裏的人,包括現在好些長壽的人,他們的生活也都極為簡單。新中國成立前山裏的農民,一年能吃幾回肉?他們都是清苦一生的,生活完全自然,完全原始。如果突然每天大魚大肉給他們吃,那就等於要了他們的命。所以,“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這是我們特別要留意的。
我們當父母的,對娃娃就常犯這樣的錯誤。自己的理想、抱負實現不了,就要娃娃們來實現,把自己妄想的東西強加給子女,乃至強加給自己的下屬。畫虎不成反類犬,這是一個極其糟糕的事情。所以,我們要因循自然,要明白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因緣相應,你是一點力都幫不上的。
我們這個書院,同學們來自不同的崗位,有不同的閱曆和社會經驗,想一刀切、一風吹,讓大家都在這裏立地成佛、立地升天,可不可能?所有的寺院都在講無上佛法,不管你是修這樣的法,還是那樣的法,真正能夠明心見性的人又有幾個呢?有修行的老和尚,哪怕修行再高,也不可能讓諸色人等都跟著他轉,跟著他跑,都走他那個路。所以契時、契機非常重要。離開了時、事、境,以及具體的人,錯亂了因緣,就辦不成事情了。
不同的生物,都有自己特有的生命結構、生存方式和生存環境;不同年齡段的人,有不同的發育階段和精神層次;不同環境的人,也各有其因緣和生存之道。自然是多樣的,社會也是多樣的,就怕糊塗老板們來個一刀切,以自己的主觀意識強加給自然,強加給社會,這就與自然、與社會的現實和規律格格不入,會帶來極其可怕的後果,絕不僅僅隻是笑話了。所以,“以己養養鳥”這個方法是不行的。我們對待萬物,要還萬物本來麵目,隨其所適而調養之,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聯想
莊子又繼續說:“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鯈,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怎麼才能養好鳥呢?“宜棲之深林”,鳥應該生活在“深林”裏,而不能養在鳥籠裏。“遊之壇陸”,讓它在廣闊的天地裏翱翔。成都現在環境改善了,有很多白鷺在江邊展翅,我們又能見到“一行白鷺上青天”的美景了,所以保護生態環境很重要。
七葉兄寫了一篇文章來討論杜甫的這首詩,我都想回個帖子,抒發一下我自己的感慨。老杜的這句傳世佳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以老杜的詩才,他不過是隨性而來的。他老人家寫詩,可能隻需要幾秒鍾時間,那個速度太快了。但是後來人,比如我們胥老師發掘這首詩的境界,七葉兄更深度發掘其境界,有可能是老杜都沒想到的。老杜這首詩,後人看到了,就覺得好,真好啊!有動有靜,有遠有近,有時間空間;動中之動,靜中之靜,由近入遠,由遠入近等等,這些知見,都是我們“相隨來也”,跟著詩句附著上去的。七葉和慈心討論時說,唐人寫詩是直抒情懷,宋人寫詩是為了講個道理,但是現在他還是把這首詩詳細分析了一遍,還不是把唐人的詩弄來理論一番了?這個且不說,我們想一下這些議論的語言是怎麼來的?還是心之所動,心之所發啊。關鍵是要找到你為什麼要想這些?這才是真正關鍵的。
不管你寫的東西如何,不管你附會得如何,畫蛇添足也好,錦上添花也好,關鍵在於你能否觀察到自己心思所動之源。我不是說胥老師和七葉兄對這首詩的發揮不好,他們都發揮得很好。但是杜甫的詩句裏麵,本身是沒有這些東西的,當然他的詩境裏麵可以引申出這些東西,你要看到是如何引申出來的。如果沒有胥老師那篇帖子,就沒有七葉的感受出來;如果沒有杜甫的那首詩,也就沒有胥老師的感受出來。所以說,我們這顆心一動,感觸就蹦了出來。
禪宗裏有句老話叫“回光返照”,不是人死前的那個“回光返照”。前天在廣州,願炯法師在佛源老和尚那裏,看到中國社科院宗教研究所的一批人去請教老和尚,問佛教禪宗裏這樣那樣的問題。老和尚說:“我這裏哪有佛法啊,沒有什麼禪法傳給你們。說穿了,沒法。你們就是要回光返照,把自己的心看住。”現在,我們也將就胥老師和七葉對杜甫這首詩的評價,大家不妨回光返照一下,想想自己對這首詩的感覺如何?如何把這些感覺寫出來?這些感覺是從哪裏出來的?找到了,就妙不可言,就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我們要回光返照,把自己感覺的來龍去脈找到。並不是說在字麵或語言上討論杜甫的詩句怎樣,胥老師發揮得怎樣,七葉寫得文章怎樣。這些放著不說,而去想這些是怎麼出來的,感覺就更妙了,比寫的文章更妙。我們要把源頭找到,這個也是“自養”。
鳥,當然是“棲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這是鳥的自在,它們吃點泥鰍、小魚小蝦之類的就行了。“隨行列而止,委虵而處”,當然,白鷺也好,天鵝也好,大雁也好,都是成行成列的嘛,飛起來一隊一隊,很有秩序,很有組織的。“行列而止,委虵而處”,是候鳥的一種習性。作為我們來說,要如何料理自己的環境?如何“自養”呢?當然,各行各業,各人都要“知止”,要知道自己的因緣環境在什麼地方?自己心裏要有數。
昨天飛熊和我們一起,談到了書院的發展,這樣策劃,那樣策劃,都很好,我也希望能一躍龍門。但這些都需要因緣,需要順時而成,順勢而成。如果我們刻意地去運作因緣,就顯得被動,很費力。如果因緣很順,是找上門來的,我們就可以順水推舟,不費力氣。如果刻意去找因緣,中央電視台十頻道《百家講壇》,就算我主動找上門去,送一百萬上去,能不能做這個節目呢?不一定啊。我們不去料理他,就這樣老老實實地做,也許過幾年,人家就願意上門來請我,那就不費吹灰之力了。前年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電視台和報紙都對龍江書院作了一些報道,這都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我連去請的念頭都沒有動過。要說去請,請得動嗎?不請反而自來,這樣的因緣怎麼說得清楚?這絕非運作所能成的。
人和人之間要怎樣相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氣,有自己的特點,都與別人不同。與人相處,要用自己獨特的東西去感動別人,如果不能感動別人,被人家當成追名逐利之輩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我們是講國學的,每天大談仁義禮智信,卻被人家當成這樣的小人,自己都羞死了,會非常不好意思。
這裏說的是“以鳥養鳥”,推而廣之,以道養道又怎麼樣呢?以人養人呢?以商養商呢?以政養政呢?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要做到隨行就市,上什麼坡,唱什麼歌,入鄉隨俗,不能錯過了時節因緣。修道的人不像道人,沒道氣就不行;經商的人,不像商人也不行;為政的人,不像當官的也不行。所以,老虎就要像老虎,山羊就要像山羊,弄成四不像的話,人家會說你是妖怪的。莊子在這裏盡管隻講了一個小故事,是小學生都可以看懂的故事,但是寓意無窮,在我們人生的路途上,是極有借鑒意義的。
給鳥兒們演奏皇家交響樂
下麵又說:“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為乎!鹹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鳥的叫聲,我們都喜歡聽。何大哥在青城山上聽到鳥叫,也試著用鳥語與鳥對話,他婉轉,鳥兒們也跟著婉轉,這就是以鳥語對鳥語,它就不覺得你是異類了。如果你吆喝它,鳥肯定就飛走,逃之夭夭了。鳥獸都怕人,獅子老虎都怕人,還別說雀鳥這些小動物了。野生動物一聞到人的味道,遠遠就躲到看不見的地方,與人的安全距離拉得很長。現在人類大肆擴張,野生動物的棲息地越來越小,隻能避而遠之。所以“彼唯人言之惡聞”,的確是“奚以夫為乎”!何況你在那裏大吼大叫,嘈雜熱鬧,那怎麼行呢?
“鹹池九韶之樂”,“鹹池”之樂,傳說是黃帝所作的樂曲,“九韶”是舜帝所作的樂曲,都是帝王之樂。如果把這樣的音樂“張之洞庭之野”,大家要注意,這裏為啥要叫做“洞庭之野”呢?有一期《中國國家地理》雜誌談到了洞庭湖的形成過程。春秋戰國時期,哪裏去找洞庭湖?有洞庭之名無洞庭之湖,那時的洞庭湖,也就是嶽陽城邊的一個小水潭子,幾十平方公裏而已。如今的江漢平原,在先秦時是雲夢澤。長江出三峽後在這裏滯流,冬天水枯時成了沼澤,夏秋雨季時又成了湖泊,才有了方圓幾千裏的雲夢澤。春秋時楚國令尹子文開始改造雲夢澤,自從楚國在長江北岸開始築堤,到了兩漢,江水基本上不北漫了,於是乎,雲夢澤的水逐漸枯竭。雨季的水不能向北漫延,就逐漸向南漫延,從而形成了洞庭湖。以後江北的堤壩越修越高,洞庭湖的麵積也就越來越大,清朝乾隆年間到了極致,號稱八百裏洞庭,麵積達到六千多平方公裏。新中國成立後,圍湖造田一整,洞庭湖就小得隻有一兩千平方公裏,到現在,恐怕隻有三百多平方公裏,弄成了一條條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