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付局長到沒為難我,局長夫人可叫我下不了台。她披頭散發,一頭撞在我身上,哭叫著,還我孩子。要不是羅付局長,我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這些還不算,最叫我心悸的是臨出門時,羅付局長給我說了幾句話,他說,公安局是執法機關,可也免不了出差錯,有時還可能製造出一些冤假錯案呢。他說誰也保證不了自己一生清廉,不辦點錯事——你想想,羅付局長這是暗示什麼呢?
他又深深吸了口煙,煙霧一縷一縷的彌漫在夜空中。他眯著眼看了玉忠一眼,深情地開導他。
“你不能寫別的嗎?現在報紙上不都是報喜不報憂嗎?再說這是通訊員、記者的事,與你何幹?玉忠,你剛涉世麵,經曆不深,看不透這世道人情網絡。羅文斌為什麼案犯後一年才拘捕,為什麼隻判三年,這不是明擺的嗎?羅付局長為什麼不叫你,而叫我?這不也是明擺著嗎?”
趙玉忠聽著,心裏突地一沉。他沒有料到公安局會偵破“文俠”,更沒料到事情會如此的嚴重。
雖然社會主義國家法令規定,言論自由,言者無罪。但文革期遺留下來的不正之風,人情網絡猶如蜘蛛網一樣,通脈著政府的各個重要角落,誰會料到觸動那根神經,惹翻那位老爺。
許校長深深吸了口煙,意味深長的勸他。
“我勸你不要再給我闖禍了。我們的職業是教好書,其它都是邪門歪道。你我相處一場,就給我留點麵子吧。”
他幾乎是在懇求,嗓子哽咽。
“說心裏話,我這是違心話,可我不能不說。不說,不僅毀了我也毀了你。”
趙玉忠低頭默默地俯視著水中的那個慘淡的月影,一股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
——作什麼都難。
他不由地回頭看看月光下的許校長,竟驚奇地發現,他仿佛蒼老的多了,額頭上皺紋累累,兩眼昏花。
他老了,他比以前老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隨著許校長回校,也不記得自己曾對許校長說過些什麼。隻記得一個蒼白無力的月夜,許校長懇求過他。使他內心深處作過一番掙紮。
…………
此刻,麵對著這落難的老叟,寫,卻違背了許校長;不寫,讓這不幸的老叟繼續漂泊四方,沿門乞討,天下的良心何在。
老叟見他默不作聲,又喃喃道:“趙老師,不怕你見笑,我已經一天沒東西下肚了。”
說著,眼窩裏湧出一串辛酸的淚水。
人非草木。這一句卻像刀一樣戳在了趙玉忠的心上。使他騰地冒起一股火來,頓時熱血翻滾痛楚難忍。淚水撲簌簌地湧出眼眶。他霍地站起來對老叟說:“老伯,我帶你吃頓飯。”
他攙扶著老叟走回村,走進一家個體戶飯店。他買了四個菜、半斤酒,又端來十多個饅頭。老叟望著桌上的飯菜疑惑地看看眼前的這個青年人。
“我老漢遇上神仙了。”
他倆慢慢吃菜喝酒。老叟哆嗦著喝了一杯,低頭吃菜沒牙的嘴,一錯一錯,仿佛老牛嚼草。
趙玉忠一邊喝酒、一邊看看這可憐老叟,油然地想起了他的老父。
他記事就記得他家很窮,老父為了他們幾個弟妹上學,從來沒敢穿過一件新衣服,病了,舍不得花錢買藥。
老父常常上山打柴、刨藥。成年四季沒閑過一時,有一回,玉忠病了,老父抱著他到醫院看病、買藥。自己竟也累病了。可他硬是不吃藥看病。母親給他做了一碗麵條,他硬逼著母親把飯喂在玉忠口裏。
唉!天下父母之心竟是如此善良、仁慈。子女們如不孝,實在是禽獸不如。現在讓一個七旬老人衣不遮體,有家難歸,漂遊四方。實實是天理難容啊!
他思緒萬千,頭腦暈暈糊糊,偶一抬頭,突然發現對麵坐著的竟是他的老父。衣衫襤褸,老態龍鍾,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傷心掉淚。他一驚,慌忙跪倒在地。“爹!孩兒不孝!”
他這一下,使已坐在對麵傷心落淚的老叟嚇了一跳,他忙站起來彎下腰去扶玉忠。“快起來,折煞老奴了。”
玉忠見有人來扶他。一抬頭,朦朧中發現,眼前並不是他的老父而是許校長。
怪!真是見鬼了。
他跌坐在地,仰頭痛苦起來。“許老師啊!人家子弟為師分憂解難,我卻讓你擔驚受怕!”
“快起來,你醉了。”
“不醉,不醉,許老師,你醉了。”
老叟把他扶到凳上坐好。他揉揉眼,睜眼一看,眼前那裏有什麼許校長。麵前隻站著一個瘦骨伶仃的七旬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