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也忘不了她最後那強烈的求生的目光,永遠也忘不了那有許多話要說,卻隻能顫動嘴唇而說不出來的表情。
從此,在這個世界上,爸爸成了我唯一的親人。他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白天為我做飯梳洗、接送上學,晚上伴我讀書,做作業。等我睡覺後,他還要給我縫洗衣服鞋襪。那細小的鋼針,常常紮破他笨拙的手指。冬天,他為我提前暖熱被窩。夏天,他給我用扇子驅趕蚊子……爸爸很少睡過囫圇覺。
我的生身父母啊,那些年你們在哪裏?
現在,我上初中了,可爸爸的腰已經累彎了。我常會望著他那累成拱橋般的駝背熱淚盈眶。我是踩著這座橋,從幼兒園走到初中的。爸爸的頭發過早地變白了,每看到那被鹹鹹的汗水泡白的頭發,我的心就顫抖。可是,我狠心的生身父母啊,你們忍心拋棄親生女兒,還忍心讓這一雙可敬的人含辛茹苦替你們承擔做父母的責任嗎?法律無私地給了你們生我的權力,難道就沒有給你們撫養我的一點點義務嗎?你們的良心在哪裏?道義在哪裏?親情又在哪裏?你們可知道拋棄親生子女是犯罪嗎?……
去年,我可憐的養父也去世了,我隻好來到這個可敬可愛的孤兒院裏……
賀玉秀在地裏就難受了一上午,回來又碰上這個茬兒。女孩子的一字一句都像利箭穿心,她的心一陣陣發痛。隨著女孩子的演講,她已經淚濕衣襟了。她想起自己拋棄的親女兒,應該會說些簡單的話語了吧,她會罵我是狠心的人嗎?如果她也長到十多歲,是否也會站在這樣的講台上,也這樣數落我的罪過嗎?賀玉秀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正在這時,女兒叫她:“媽,麵和好了。”
她的手顫抖著,趕緊關掉電視機。女兒已經走到她麵前:“咋不看了?怎麼還哭呢?”
“沒,沒有,眼裏可能是鑽進了小蟲子,揉的……”她支支吾吾地說著,聲音有點哽咽,趕忙扭頭去了廚房。
此後,她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但是,為了不讓女兒看出來,她硬是把苦惱、愧疚和悔恨,都深深埋在心底,想一個人消化掉。到了晚上,很長時間都睡不著。那小姑娘的話,一字字如錐子紮在她心肝上。那小姑娘的目光,閃電似的,一道道直刺她的靈魂,刺得她心疼,逼著她悔恨……她推想,她的女兒一定會像這個小姑娘一樣,一輩子都譴責她,記恨她,即使死後也會在孩子心中落下個永久性的罵名……她感到一種可怕的壓力橫空湧來,使她窒息,讓她動彈不得。她幾次都被噩夢驚醒,醒後都是一身冷汗!
丈夫這時睡得跟死豬一樣,想叫醒他,跟他交流一下心聲,減輕一下胸中的鬱悶和苦惱,又心疼他,怕打擾他難得的休息。她在枕頭上倒騰來倒騰去地想著那揪心的事情,無法解脫,也無法逃避。陷入這種漩渦之中,她覺得實在是一種十分痛苦的刑法!
苦苦煎熬到天亮,丈夫醒來了。她流著淚把電視裏的事告訴了他。他聽得也動了感情,深情地說:“那姑娘說得也對,這類事本身就是壞良心的事,當初你說送人時我就心疼,可是那算卦的明明說女孩子會給媽帶來血光之災呀。我是擔心你啊。心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呀,娃們又得遭多少罪呀!所以我盡管左右為難,最後還是同意了。那時你叫我抱上送出去,為啥我不去呢?我心疼啊,實在下不了那狠心啊!撕心裂肺地把孩子送走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再難過還能咋的呀!”
賀玉秀長歎了一聲,試探地說:“哎,我想了一夜,倒想了個主意,你看行不行。”
嚴根富一骨碌爬起來,眼睛瞪著她,認真地問:“什麼主意?快說!”
“把咱的小女兒領回來。”
“那不行。”從來都聽老婆話的模範丈夫,一反常態地表示反對,“接回來還是要遭血光之災的呀!再說,當初是咱扔掉孩子,現在又要向養父母要回來,落個裏外不是人,誰都要戳咱的脊梁骨!”
賀玉秀剛鼓起的勇氣,又被一瓢冷水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