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今天鋤玉茭子去吧,就剩那一塊兒了,乘天氣這麼好……”一大早,嚴根富就動員賀玉秀下地。

“你一個人去吧,我,我有點累……”賀玉秀不想去那塊地裏,故意這樣推辭。

“走吧,幹起來就不累了,周圍的地都鋤得幹幹淨淨,就剩下咱那塊地草比苗高。把莊稼種成這個樣子擺在那裏,你不覺得丟人嗎?再說,馬上就要割麥了,忙起來誰還顧得上去鋤草,一耽擱可就把一季莊稼耽誤了。你想想吧,那損失可就大了!走吧,走吧……”她經不住丈夫再三說服動員,最後還是勉強去了。

這天天氣確實好。初夏正午的太陽,大公無私又十分和諧地普照著漸漸由綠變黃的小麥、蓬勃向上的玉米、燦若黃金的油菜……暖風一吹,繽紛的色潮便興奮歡快地湧動起來。大自然把這種意境和氛圍釀造成一種醇厚的美酒,醉人肺腑,振奮精神。在這種環境裏幹活的人,心情特別好,甚至會忘記疲勞,忘記饑渴……

然而賀玉秀例外,她不但不愉快,反而很煩躁,很難過。她一抬頭看到遠處那根高高的煙囪,心裏就內疚。因為煙囪那邊就是苗圃,看到苗圃就想起跟小女兒生離死別的那一刻,也就刺得她的心陣陣發痛。要不是怕招來血光之災,她說啥也舍不得在這個地方用那樣的方式把孩子送走……一想起這事,她心裏就愧疚,不安。越怕看見那煙囪,就越想看,不但幹擾得她不能幹活,而且使她心碎。而她的丈夫因為沒有那種切身體驗,才能沉醉在低頭鋤草的忘我狀態中。偶爾直起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汗的時候看一下別處,反而感到非常舒心愜意。她看到丈夫這種專注的樣子,心裏就產生一種淡淡的怨恨情緒,便默默地念叨,男人們真是心硬啊!

賀玉秀就這樣心不在焉地堅持幹到影子正了的時候,覺得該回家做午飯了,不然大女兒放學回來會著急的。她“哎”了一聲丈夫:“我先走了啊!”把毛巾往汗津津的脖子上一搭,又關切地回頭望了一眼丈夫,先跨出地界了。丈夫對他的“哎”同樣回答了一個“嗯”字,表示批準了她的申請,頭也沒抬,又繼續專心地幹起活來。

賀玉秀急匆匆趕回家時,大女兒已經從學校回來把火生著,準備和麵了。一看見女兒這樣,她就高興地說:“啊呀,我女兒能幫媽幹活了!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好,你就幫媽和麵,讓媽先歇會兒……”

平時再累,回來也得先入廚做飯,難得有偷閑喘氣的機會。今天是周末,女兒回來得早,這會兒已經替她幹活去了,她十分滿足也十分感激,就準備看一會兒電視,享受一次難得的午間的清閑。

“媽,你看這些麵夠不夠,咱吃麵條……”

“多半瓢吧?夠了。”賀玉秀看也不去看,靠到簡易沙發上,就順手打開電視機。此刻,熒屏上顯示出一條橫標,上麵的字是“社會福利院孤兒演講會”。一個淚流滿麵的女孩子,正在聲淚俱下地演講:

……周圍的孩子們總是罵我野種,我十分氣憤,也十分難過,不知暗暗哭過多少回。有一天,我實在無法忍受了,就去問媽媽,媽媽卻隻流淚,不說話。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媽媽終於說出了實情。她說我是在一個大風天從路旁撿回來的。當時我真像被五雷轟頂。我萬萬想不到,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這麼狠心的父母,竟忍心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活活拋棄!人常說,虎毒不食子,你們真比虎狼還凶殘!

你們知道嗎?我被撿回來已經是一個奄奄一息的病嬰了。我現在的爸爸媽媽把我送到醫院搶救過來,又日夜守候在病床邊,不敢睡覺,也不敢大聲說話,辛辛苦苦陪侍了半個月才保住我這條小命。為了省錢給我治病,他們每天隻吃一兩頓飯,全是開水泡饅頭。鹹菜和大蔥就算是他們的上等菜了。那時候,你們在哪裏啊?

你們可知道,爸爸下崗了,靠撿廢品維持生活,媽媽也沒有固定收入。為了養活我,他們隻能受苦受累省吃儉用,過最清貧的日子。媽媽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終於累得病倒了。醫生說這種病非住院治療不可。可是為了我,她舍不得花那一筆住院費,硬是用命支撐著。她夜以繼日地操勞,把我由一個弱不禁風的病兒撫養得和同齡的健康孩子一樣壯實。然而可敬又可憐的媽媽卻因為延誤病情過早地離開了人世。彌留間她還緊握著我的手,瞪著淚眼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