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母親一定是心情最糟糕的那個人。本來身逢亂世,就是希望能一家人團團圓圓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卻沒想到,好好的一個家到了此時卻要四分五裂了。她好不容易和我通上話,卻在電話那頭長久地沉默了。
我用擲地有聲的話來表達自己的立場:“你和爸決定了去重慶的話,我就陪你一起去。”
沒想到母親的想法卻和我南轅北轍:“可是你爺爺和外公外婆都在上海,我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
這下我可是真正錯愕了:“你要留下來?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去重慶都求不來呢。那裏可是大後方,比起上海可要安全多啦。”我因為激動,聲音便拔高了好幾度,以至於周圍的人紛紛停下腳步好奇地朝這邊張望。我隻好換了個姿勢,將身體朝著角落,音量也刻意放低:“這樣子一來,我們一家人可真就天南海北,再也湊不到一塊了。”
母親又是一陣沉默,然後用一種幾乎是討好的口氣說道:“其實我想了很久,還是希望可以留在上海。這樣的話,不管是你父親還是你大哥二哥,他們想要回來的時候,總可以輕易地找到我們。”
我想,也許是因為這場戰爭,也許是我親眼目睹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所以對母親的這種情感便有了一種強烈的共鳴。我握著聽筒,因為用力,手指的關節處便泛出一抹白色,我用並不響亮卻十分堅定的語氣告訴她:“隻要你決定了,我一定會陪在你的身邊。”
母親沒回答,聽筒裏傳來低低的抽泣。我有點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的症狀,不僅在這樣喧雜的背景聲裏怎麼可能清晰地聽得到抽泣的聲音?我十分沉痛地將衛二月的近況告訴了她,這個向來堅強的好友如今的情況並不樂觀。並且再三強調,希望衛二月出院那天她和父親都可以來。
母親果不其然又悲痛了一把,人在這種亂世裏,難免會被感時傷事、自怨自艾的情緒所左右。和我一樣,她也十分擔心衛二月的心理狀態,不曉得她在受了那麼大的打擊之後,要怎樣麵對未來的人生?末了,卻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一定會幫助衛二月重新找回她的樂天和開朗。
日本人在電台和報紙中反複強調,他們隻要用一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打下全中國,這麼一說,打下上海也就隻需要一個禮拜甚至幾天的功夫,讓本已忐忑的心情更加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