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紛亂的時局中隻有一樣東西是亙古不變的,那就是時間。在危險而忙亂的時節裏,夏天悄然而逝,秋天的腳步漸漸近了。原本離開家時,我以為這不過是個短暫的任務,過不了幾天就能回去。卻沒想到在救護團裏一呆就是大半個月,這一來,原本帶的衣服顯然是不夠穿了。於是趁著接衛二月回家的機會,匆匆趕到法租界的小洋樓裏取了幾件保暖的衣服。
祖父照例是不滿的,自從日本人打到了上海邊上,他就愈發看什麼都不順眼了。原本在家裏的時侯,父親沒少挨他的罵。原因無非是父親向來離經叛道,讓自詡正統的他自然是無法理解。
到了法租界以後,情況卻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父親在家裏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短,老爺子反倒對父親體貼起來。水清偷偷告訴我,好幾次看到祖父吩咐跟父親留晚飯、熬補湯,看得出他是真正關心這個兒子的。不過明麵上卻不曾發現他的態度轉變,偶爾父子倆在一個桌上吃飯也總是說不到一塊兒去。在父親不在的時間段裏,喜歡鬥雞走狗的二伯就成了祖父的新目標。他對於這個空長了幾十歲仍舊不學無術、不思上進的二兒子常常是捶胸頓足,恨不得他不要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才好。
我提著行李箱準備離開這座法租界的小洋樓的時侯,祖父還在對二伯罵罵咧咧,大意是國家都亂了,真正有骨氣的男人都去戰場上為國盡忠了,剩下的那些也是摩拳擦掌、同仇敵愾,勵誌要把小日本打出去。再不濟的也承擔起了養家的責任,家裏那麼多張嘴等著吃飯,總不見得讓女人出去拋頭露麵。像二伯這樣沒出息不上進的還真是少見,都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成天還隻知道嘴一張吃家裏的飯,手一伸問家裏要錢,一家老小還能指望他些什麼!
能說會道的二伯母也隻好閉了嘴隨便祖父教訓,畢竟這種時候她的靠山就是自己的婆家,要指望娘家那是指望不上了。大伯萬事不開口,一開口就是一副長兄如父的樣子,他義正詞嚴地說了一大段話,其中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實意,又有多少是作秀的成分,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不過大伯對自己的定位向來如此,他做不了什麼大事,守住家業卻是並不難。大家都清楚偌大的家產最終大部分會落到他的口袋裏,他唯一顧慮的就是能說會道的二伯和“精於鑽營”的父親會奪走了屬於他的部分,所以逮著時機總是不忘顯示自己高風亮節,好讓祖父對他另眼相看。
在家裏的時侯,隔三差五的明爭暗鬥都是了不起的大事。現在滿腦子的國仇家恨、社會大義,這種無謂的爭吵就顯得小兒科了。
母親一路把我送到了路口,她捏著我的手簡直要把我捏碎一般。反倒是我,現在麵對什麼事情都越來越鎮定從容。我攬著她的肩膀安慰她:“我又沒去多遠的地方,你要是想我了,就來看看我。再說了,這場仗一打完,我就回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