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仍舊是一副淒淒慘慘的表情,仿佛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整個人都迅速地衰老下去:“我就是不明白,啟智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就要被發配到萬裏之外的國家!”
父親啞著嗓子,眼睛裏再也沒了平日的睿智光芒:“他做什麼都好,哪怕是偷蒙拐騙,也強過如今。可他現在做的,偏偏是政府最忌憚的,若真是落在了中統的手裏,怕是無論如何也洗刷不掉共產黨的嫌疑。”他停下來靜靜地注視著母親的眼睛:“你可知道被當做共產黨而抓進局裏的年輕人的結局是怎樣的?”
母親絕望地閉上眼睛,語氣裏也滲透著黯然神傷的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啟智,可是我仍舊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自己。”
父親在第一時間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母親,並且在她飽滿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了深深的一吻:“啟智隻是暫時離開,就像我們以前商量過的,幾個孩子總要送他們出去曆練曆練,如今隻是時機早了一些,行動又倉促了一些而已。”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到父母言歸於好,心裏頭懸著的巨石也就落了地。隻是,當我回過頭去,卻看到大哥愁眉不展的神情。我突然意識到,爭取到母親的諒解不過隻是父親在這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上的第一步而已。
在接下去的七十二個小時裏,父親還必須完成許多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比如在那麼快的時間裏為二哥搞定簽證和船票;比如籌措到二哥的學費和生活費;又比如說服祖父,讓他相信這麼急著將二哥送出國去完全是因為有了全額的獎學金名額。凡此種種,光是想象一下就仿佛感受到了千鈞之重。
第二日的早餐餐桌果然就成了父親的戰場,祖父看到一臉倦容的兒子,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心軟,而是直截了當地問起了二哥的情況。父親的答案也沒有任何的出奇之處,依舊是昨天夜裏套好的詞,二哥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流寇雲雲。兩個人一番你來我往,說的大家都沒了食欲。
祖父目光炯炯地瞧了父親半日,忽然將手中的粥碗朝桌上重重地一摜:“老三,你真以為我是老糊塗了不是?隨便出個什麼事情隻要動一動嘴皮子,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一切想必是在父親的預料之中,他的臉上絲毫不見慌張的表情:“父親,我不明白您為何會這樣想,可您知道我絕不會蒙騙您。”
祖父的唇邊漾起一個意味曖昧的笑容:“哦?那你敢不敢再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啟智是在路上遇到了流寇,上海的治安竟到了這樣的地步了?那麼為何你不報警,至今也沒見到警探來查案,你這個做父親難道就讓啟智白白地受這麼多苦?還有什麼全額的獎學金,真有這麼個機會,為什麼從來不曾聽你說過?難不成獎學金不用申請也不用考評,就這麼砸在了啟智的頭上?”
大哥忙著幫腔:“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