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卿端起麵前的咖啡杯,神態怡然地輕抿了一口咖啡,目光不動,秀氣的手指沿著杯沿摩挲了一圈,緩緩放下,嘴角隱隱浮著一抹笑。
麵前,那個皮膚黝黑的女傭正垂手恭恭敬敬站著,甚至不敢抬頭看她。
她覺得十分滿意。
對於這種家教,顯然已經達到了她所期望的後果,被尊重,被懼怕,被另類化。她腦子裏在回旋著昨天的那場會麵,思忖著要跟這個女傭開口交代的話,要怎樣婉轉地說,才既不會失了主人的顏麵,又確保女傭能完全理解,繼而替自己去辦一些重要的事,這也是一門學問。
畢竟,這次會麵帶來的消息,一旦被曝光,後果非常嚴重,她需要點時間權衡。
房間裏的氣氛沉默得讓人難以忍受,隻有那座年代久遠的落地座鍾發出有規律的“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偌大的房間裏散發著回響。林素卿目光落到那座鍾上,眼神有一點哀怨。
這是她與南宮鼎天,也就是南宮曜父親結婚的第二年,他從香港買回來的,送給她的禮物,一般人家都忌諱送鍾與“送終”諧音不吉利,但林素卿出身澳門一個顯貴家庭,早年又留學英國,在思想上,他們屬於最先開化的一代,丈夫送她的鍾,在她而言,那是將他一輩子的時間都送給她的意思,她很鍾愛。
南宮家在上個世紀初以手工業發家,在當時小有名氣,但在三十年代經曆了戰爭的挫折之後便衰敗了,家族四分五裂,到南宮鼎天接手之時,幾乎一無所有,林素卿不顧家族反對毅然下嫁給白手起家的南宮鼎天,轟動了整個澳門,那時,盛天國際還隻是一個躋身在貧民區、隻有二十多人規模的小工廠,林素卿帶來豐厚嫁妝悉數被用作擴大工廠規模的啟動資金,又倚仗娘家的勢力扶持,三十多年後,才有了現在的規模,她嫁進來受了不少委屈,南宮鼎天知道她喜好古典的玩意,第二年去香港,在舊貨商店看到了這個疑似清末宮廷流出來的座鍾,就花高價買了下來送給她,至今都被擺放在她的臥房裏。
用她的話說,是聽了那鍾聲三十多年,離不開了。
而最後的結果,他果然是把一輩子的時間都送給了她,但,隻是草草結尾,沒有成為佳話,他在十五年前死於交通意外,其實是有很多疑點,但老爺子下了緘口令。林素卿的腿疾也時常發作,這幾年,她僅能靠輪椅活動,老爺子便派人送她去瑞士治療,於是這件事,在南宮家成了一個共同的可見光但不能被提起的秘密。
但如今,在這家裏,需要操心的事情遠遠勝過那些陳年往事了。
在沉默許久後,林素卿終於整理好了思路,抬起頭來。
“你今天的表現不錯,叫什麼名字?我以前,好像沒怎麼見過你。”
那女傭先是驚訝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林素卿說的,繼而在得到她肯定的目光之後,怯怯開口:“我叫阿月,是……是上個禮拜剛來的……”
生澀惶恐的態度都在暗示著她的話不假,林素卿自然了然於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