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大夫看著她的樣子,不忍心有所欺瞞,便開門見山地說道:“他的身體異於常人,這傷雖然很重,不過他卻很快挺過來了,清醒的速度也比一般人要來得快。隻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腦部收到了撞擊,導致他的意識不清,整個人都呆呆傻傻。吳姑娘,你可要做好準備。”
“嗯。”她點點頭,語氣平靜異常。
她緊咬著下唇,生怕自己的動靜驚醒了薑大夫,然而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那本該熟睡的某人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正愣愣地看著她。
她不能確定他到底還認不認得自己,隻是快速擦幹眼淚,勉強扯出一絲笑意,盡量以一種正常的交流方式跟他說話:“你醒了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駱啟霖沒有回答,就這麼盯著她看。
“好,我不問了。不過你記得,千萬不能隨便動,不然你的傷口裂開,會……會很疼……”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夫人,不哭。”磁性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苑苑一怔,驚訝地看向他。隻是他依舊麵無表情,呆呆傻傻的。難道剛才她聽到的那句夫人,是錯覺?
原本還想再問,可是他卻突然閉上了眼,漸漸睡了過去。
所以到底是不是幻聽,她無從得知。
照顧了一夜,天似乎有些蒙蒙亮了。
疲憊不堪的苑苑重新披上鬥篷,打算回去休息,可是還沒來得及離開他的床,就覺得胳膊一沉,仿佛是被人拽了一下。苑苑的瞌睡蟲立刻跑得無影無蹤,回頭一看,見他正拉住自己的手,神情淡漠地看著她。
“駱啟霖?”她一皺眉。
沒有回答。
苑苑失望地歎了口氣,然後將他的手鬆開放好,又扯過被子替她蓋上,等他重新閉上眼,適才悄聲離去。
後幾日,苑苑每天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偷偷去照顧他。鄒大娘隻覺得她大概需要多休息,也沒太在意,直到半月之後,薑大夫那邊的消息令她嚇了一跳。
他說,那個公子開口說話了。
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趁著苑苑還在睡覺,鄒大娘約上王大媽以及幾個村民趕過去看他,怎麼說呢,確實會說話了,隻不過他從頭到尾嘴裏就念著兩個字:夫人。
“夫人?誒你們說他說的夫人會不會就是苑苑?”鄒大娘問。大家相處了一陣子,自然變得熟絡起來,而鄰裏之間的稱呼,也愈加親切。
“應該是吧。你看他們兩個受了那麼重的傷,還黏糊在一起沒分開。”
“可是苑苑從來就沒說過啊?”
“也許是訂了親,結果還沒來得及成親就遇上了這種事吧!”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議論起來。
薑大夫一聲咳嗽,所有人立即安靜了下來:“其實我也不瞞你們了,這半個月來,都是吳姑娘夜裏來照顧他的。隻不過她怕你們擔心,所以就讓我別說。現在這公子好不容易開口說話了,我覺得還是應該讓她知道。”
“薑大夫,這是他第一次說話?”鄒大娘問。
“不出意外的話,應是這樣沒錯。”他捋了捋胡子,說道。
“哎,沒想到苑苑早就知道了!難怪鄒大娘說她白天裏就知道呼呼大睡呢!”王大媽重重歎了口氣,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過很快,他們就商量著帶苑苑來見他。
傍晚,苑苑在迷迷糊糊中醒來,她揉了揉眼睛,準備洗把臉。
結果剛一出門,就見鄒大娘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將薑大夫的話轉達給了她:“苑苑啊,你家公子好像會叫人了,要不你去看看?”
苑苑微微一笑,搖搖頭道:“我早知道他會喊人了。隻不過好像除了我,並沒有在別人麵前叫過。”
“哈?這麼說來,薑大夫第一次聽到是真的了?”
“興許吧。”苑苑打了盆水洗洗臉。
“苑苑,那你跟那位公子到底是……”鄒大娘忍不住問道。
這讓她怎麼說呢?名義上的夫妻?
是啊,確實隻是隻有名分而已,而且甚至連她在東陵時候的身份,也都已經不屬於自己。她叫餘半仙,一個普通的太醫罷了。
沉默了良久,正在鄒大娘覺得自己問錯話準備道歉之時,便見她忽然朝著她莞爾一笑,拉過她的手,目光懇切:“鄒大娘,我知道你們白民村的人都是好人,所以,苑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鄒大娘能不能答應。”
“哎,別說一個,就是一百個,我們大夥兒能做到的!一定給你做到咯!”
“嗯。”她點點頭,道:“我想跟他成親。”
此話一出,鄒大娘的臉不覺僵了僵。不是說這件事不好,隻不過她這話就已經表明了他們大概是真的沒有什麼關係,而現在這公子又出了這種情況……
“我說苑苑啊,雖然鄒大娘並不懂你們之間的感情,可是這是女人一輩子的終身大事,你可要考慮清楚啊,萬一他這一世都……”
“我知道。”苑苑立馬打斷她,握了握她的手:“謝謝你,鄒大娘,可是這件事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其實說實話,我們本來就是夫妻,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行禮罷了。所以現在,我倒真想請各位做個見證,讓我們堂堂正正地拜一次堂。”
“原來你們已經是……”鄒大娘聽罷,適才搖搖頭道:“嗨,就當我這個大媽多管閑事了!好好好,隻要你想,等那公子身體好些了,一定都來喝你的喜酒!”
“你這麼說,我心裏真的太高興了。”
苑苑心裏高興是真的,雖然有些苦澀,也有些不圓滿的地方。但是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天涯海角,她都無所畏懼。
所以也不知道是駱啟霖真的聽明白了還是怎麼的,這些日子,他特別配合薑大夫和苑苑的各種檢查,不僅按時吃飯吃藥,連睡覺都似乎特別香甜。
村民們為了能讓他們兩個有自己的家,便聯起手來一起忙裏忙外地替他們造了一間新屋,順便還似模似樣地裝扮了起來。
每每等那些行商人經過,還招呼他們過來坐坐,充充人氣。
終於,在一個月之後,苑苑披上了村民們親製的鳳冠霞帔,在喇叭嗩呐聲中,熱熱鬧鬧地出嫁了。
一旁幫她梳頭的鄒大娘見此,笑得合不攏嘴:“苑苑啊,大娘今天心裏是真高興!就連自家閨女出嫁,也沒那麼高興過!”
“是嗎?那看來我在鄒大娘的心目中地位比你閨女還重要咯?”苑苑一挑眉,好心情地打趣道。
“可不是麼,我閨女一年也就回來一趟,哪有你這陣子陪我的時間多啊?”
“那看來我拜堂以後,平日裏還得多過來看看你咯?”
“那是自然,現在,我就是你的高堂,你還得對我拜拜呢!”鄒大娘說著說著就覺得心裏高興,拿起桌上的那對翡翠鐲子遞給她:“這些呢都是村民攢錢買的。你放心,我們村生活條件不錯,這鐲子的錢還是付得起的!你可甭跟大夥兒客氣!”
她一個人將話說全乎了,苑苑擠扁有心拒絕,到嘴邊的話卻也說不出來了。
“鄒大娘,你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也沒有做什麼值得大夥兒這樣的事兒啊?”
“這個……”鄒大娘歎了口氣,眼裏似乎閃過一絲落寞。她找來一條椅子,端過來坐在苑苑對麵,拉過她的柔荑,和藹地說道:“我們大夥起初並不知道,可是等你自報家門之後,不少人心裏頭就覺得愧疚。”
“愧疚?”苑苑不解。
“是啊,愧疚。其實我們白民村,以前並沒有那麼多人,後來有一天,突然闖進來許多人,都說是逃難的,仔細一問,才知他們村裏患了瘟疫,所以年輕力壯的都跑到了我們這兒。”
苑苑一怔:“你是指,從瘟疫村逃出來的人,都來這裏了?”
“並非全部,但是大部分是來這兒了。其實他們原本是打算去離那個什麼瘟疫村不遠的鳳鳴城的,誰想他們知縣怕他們身上不幹淨,就沒讓進。所以他們就繼續往前趕,最後到了我們這兒。”
鳳鳴城的知縣,可是苑苑她親自去“請”的呢,張飛虎,還真是做了那麼多的好事啊。
鄒大娘見她未答,繼續道:“後來皇城那邊來了告示,說瘟疫村裏的人已經痊愈,救人的就是女皇親封的聖手皇女。你說你這一說名字,大夥兒自然就知道了,隻不過他們覺得自己當初丟下老人和孩子跑了,心裏愧疚,也就沒能跟你說明實情。”
原來竟是如此的巧合,難怪他們對自己格外上心,原來是在感謝自己救了瘟疫村那幾十條剩下的人命,其中大概也包括了他們的父母或者子女吧。
“我不知道今天跟你說這些合不合適,但是我們是真心祝福你們的。”
苑苑恬然一笑,搖搖頭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更何況現在你們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除了感謝和感激,還能說什麼呢?你就放心吧!”
“好好好,你都這麼說了!”鄒大娘說著站起身,衝著外屋喊了一句:“喂!老頭子!新郎官兒來了沒有啊?”
“還在路上呐!”鄒大叔說著說著便哈哈大笑起來,屋外頓時樂成了一片。
苑苑雖然還看不到,不過這麼熱鬧的場麵,她卻也是第一次聽到。不管是屋內還是屋外,所有人都是抱著誠摯的心在祝福他們的。
她會幸福的吧?
一定會!
“嘭!嘭!嘭!”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外頭終於是響起了鞭炮聲。
“來了來了!”前腳剛跨出去的鄒大娘這會兒又折了回來,趕緊找來紅蓋頭給她蓋上。一邊嘀咕著一邊將她扶起坐在床上,等待新郎官前來迎親。
這紅蓋頭做得嚴嚴實實的,苑苑一點也看不到前麵的情況,隻能低著頭,透過下麵的空蕩來揣摩現在的狀況。這屋內倒也熱鬧得很,身為喜婆的王大媽堆著滿臉的笑意,一邊說著祝詞,一邊迎著新郎進來。
苑苑心裏忍不住撲通撲通直跳,不過比起這個,她更關心駱啟霖的身體狀況。雖然現在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但仍舊需要有人扶著。
過了一會兒,一雙絲質的黑麵靴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夫人……”駱啟霖麵無表情地輕聲喚了一句,目光有些呆滯。他想要上前抱她,沒想到腳下一滑,猛地朝前摔去!
苑苑心裏一驚,立刻站起身一把扶住了他,心疼得要命:“駱啟霖,你怎麼不小心點?要是又摔壞了,我可不想管你!”
語氣裏似乎帶著些許怒意,旁人倒是聽得高興,紛紛笑這新娘子是打心眼裏疼新郎呢。
駱啟霖對著她嘿嘿一笑,也不顧別人的反對,一把扯開了她的蓋頭:“夫人。”
苑苑無奈地苦笑,也懶得再管這些繁文縟節了,當即攙過他的手,調皮地抬頭看他:“夫君,現在你可是我的人了,你看大夥兒都在祝福我們呐,我們可要好好表現!”
“好。”駱啟霖笑苑苑地看著她,眼裏似乎除了苑苑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人。
鄒大娘感動得不行,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跟旁邊的鄒大叔道:“哎,這倆孩子也太不容易了。我心裏頭真是高興,真是高興啊!”
“這是大喜事,你還在這裏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鄒大叔沒好氣地嗔怪了一句。
“那我不是高興嘛!”鄒大娘伸手推了他一下,鼻孔裏出了一聲氣,便把頭一揚,走到了苑苑身後,替她打點那衣裙。
喇叭嗩呐聲歡快地吹起。
苑苑扶著駱啟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她知道,即便駱啟霖麵對所有人,他也隻會對自己一個人笑。雖然看起來傻嗬嗬的,不過,她也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