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後,他們雖然還是同吃同住,但楊淇心中一直有陰影,他隱約覺得老克是一個危險人物,楊淇開始有點厭倦這種關係了。一天,老克在做飯時問楊淇:“我像不像你的兄長?”楊淇說:“不像。”老克說:“那像什麼?”楊淇說:“不知道。”楊淇確實弄不懂他們這種奇特的關係算什麼。總之,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孩子們還像往常那樣巴結楊淇。一天有一個孩子不小心把一把鼻涕摔到了楊淇的褲腿管上,根就衝過去,要那孩子把鼻涕擦掉。那孩子隻得流著屈辱的淚擦。想起這孩子以前曾欺侮過他,楊淇也就覺得心安理得。在孩子們的巴結中,楊淇開始狂妄起來。
隨著夏天的深入,陽光越瘋狂地生長,它吸幹了泥土與空氣中的水分。空氣中充滿了張力,像一根繃緊了的舊弦。有一種透明的餘響縈繞在鄉村中學裏。這樣的日子,楊淇收到一封信。信是紅寫來的,他讀了後馬上領會了紅信中曖昧的信息。但楊淇沒有經驗,不知道怎麼回應紅。他本來可以把紅約到林子裏去的,但他曾看到老克曾和女教師在那裏有過那事,就沒了胃口。他想:“我可不想向老克學習。”如果不去林子裏就沒別的地方可去了,他們總不能在校園裏談情說愛吧。想了半天,楊淇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在實施這個計劃前,他來到老克宿舍,對老克說:“從今天起,我不來你這兒睡了,我另有事要辦。”
楊淇的辦法膽大妄為,匪夷所思。一直以來,楊淇習慣在黑夜裏幹些神不知鬼不覺的勾當,這一次,他想趁黑爬到紅的宿舍裏去和紅幽會。他是爬氣窗的能手,過去回宿舍他也是從氣窗裏爬進爬出。他想,紅一定在等著他。
他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實施他的冒險計劃的。那時,鄉村中學的孩子們都已睡死過去,四周安靜得出奇,遠處的村莊傳來狗吠聲,顯得遙遠而神秘。一些夏蟲在空氣中飛來飛去,或低聲啁啾。植物和花朵正黑暗中拔節生長。楊淇從宿舍裏出來,摸黑向醫務室走去。一會兒,他來到校醫務室。他爬窗而入,在放著藥品的櫃台裏找出一瓶鎮靜劑。他在一本書上讀到過,鎮靜劑能壯膽。他拿了藥又爬窗出來,消失在黑暗中。走在通向女生宿舍的圍廊裏時,他揭開瓶子服了三粒。
片刻以後,他來到二樓的一間宿舍門口。他知道紅就在裏麵。他環顧四周,沒有一點動靜。他動作靈活,一躍而上,但在往下跳時,腰間的刀子絆著窗框,差點撕破他的褲子。他嚇了一大跳。他辨認出北麵那張靠窗的鋪位是紅的床。他向那邊摸去。隻差幾步時,他看到紅竟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他嚇得後退一步。但紅沒有出聲,紅好像預料到他會來,對他動人一笑。楊淇的膽子就大了起來。他小心地向紅走去,快要走近紅時,紅伸出了她鮮嫩的小手。楊淇一陣狂喜,迅速握住了她的手。一接觸紅的肌膚,他差點暈眩過去,他隻覺得心跳異常。心胸腔震動,讓他覺得心間有一種清涼而愉悅的感覺。楊淇有點支持不住了,就木然在紅的床邊坐了下來,他傻乎乎地握著紅的手,不知道幹些什麼。他看到紅的雙眼賊亮,那笑容十分甜蜜。楊淇有了撫摸紅的小臉的欲望。他於是真的動手在紅的臉上輕輕撫摸了一下,他覺得紅的肌膚十分光滑,這種光滑的感覺直穿心間,讓他愛戀無比。他覺得天地間突然美好起來,而紅勝過世間所有的事物。紅如水的梢落在她光潔的頸部,讓她這刻看起來溫柔動人;還有紅的嘴唇,紅得像一朵玫瑰;紅的雙眼婉若水波中的燈光,充滿活力。楊淇不知道怎樣來比喻紅,總之他心裏的感覺比他能想象的所有的比喻都要有勁。正當他忘乎所以的時候,對麵床上突然有人說話。楊淇像被火燙著一樣即刻縮回了手,雙眼警惕掃視。一會兒,他知道那是夢囈,不是對準他的。他想該回去了,於是對紅笑笑,就爬出窗,回到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楊淇發現世界還像原來一樣平靜。隻是紅見到他就不自覺地臉紅了起來。三天之後的一個深夜,楊淇又去了一次女生樓。楊淇摸到紅的宿舍,發現門虛掩著。他便推了進去。紅依舊醒著,眨著黑眼。他像上回那樣握著紅的手,隻顧傻笑。他們默默地坐了會兒,紅從被窩裏鑽了出來,紅輕輕在他耳邊說:“我們去外麵好不好?”楊淇認真地點點頭。於是紅穿起她的裙子。他發現紅的大腿很粗,三角褲卻很小。
他們手拉著手來到遠離女生樓的小花園裏,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楊淇很想把紅摟在懷裏,但坐的位置不對,這個動作很難做。當然他不做這個動作還因為他實在對紅還很陌生,並沒有說過幾句話,他覺得一時做親熱的動作有點唐突。但紅比他大方多了,紅一坐下就對他傻笑,說:“你的膽子可真大,敢爬窗進來。”楊淇驕傲地笑了笑。紅說:“你現在還帶刀子啊,給我看看。”楊淇就取下刀子讓紅看。紅說:“老克為什麼不上交你的刀子?”楊淇詭秘一笑,說:“這是秘密。”紅說:“你要小心點,老克可是個怪人。”楊淇說:“我已經不理他了。”紅問:“聽說老克喜歡那女教師,是不是這樣?”楊淇對她神秘一笑,低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於是他就說出在林子裏看到老克與女教師幹的事,說得她臉紅心跳。楊淇感到他握著的紅的手越來越燙,他自己也心浮動,不自禁在紅的臉上吻了一口。於是紅順勢撲進了他的懷裏。楊淇就激動起來,他緊緊擁抱住紅,在紅的臉上狂吻起來,紅也開始回應他。後來他們就口對口拚命地吸。楊淇被親得完全暈了。他的雙手在紅的身上不安地撫摸起來。當他向紅的下身摸去時,紅突然清醒過來,摔手在楊淇臉上打了一耳光。楊淇就停止了動作。不解地看著紅。紅說:“你想幹什麼?你不要耍流氓!”楊淇帶著哭腔說:“我怎麼了,我沒幹什麼呀。”紅說:“我們不能幹那事。”
楊淇感到很委屈,這時候被紅打了一耳光,讓他的心都要碎了,但這時紅卻安慰起他來。紅說:“你生氣了啊。”楊淇沒吭聲。紅又說:“你明天還來嗎?”聽了這話,楊淇就好受多了。他想,紅還是要他的。
在以後的日子裏,楊淇隔三差五來紅的宿舍,誰也沒有發現楊淇黑夜之中日複一日的冒險勾當。
楊淇已有一段日子沒去老克那裏了,楊淇完全被紅吸引,白天魂不守舍,等待晚上的到來。晚上展現在楊淇麵前的是一個神奇的世界,他和紅的勾當讓他感到妙不可。有時楊淇也碰到老克,他假裝沒看見老克,但他還是能感到老克投來的陰鬱而絕望的眼光。
一天傍晚,老克在操場上截住了楊淇。楊淇對老克的行為很反感,他眯著雙眼,高傲地站在老克麵前。他開始有點小看老克了。這時老克說話了。老克說:“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楊淇說:“我並沒有討厭你。”老克說:“那你為什麼不來我這裏。”楊淇說:“我已同你說了,我有事。”老克懇求道:“來吧,我燒最好的菜給你吃。”楊淇說:“我可不想吃。”老克有點生氣,說:“我對你那麼好,你怎麼一點良心也沒有?”楊淇說:“你饒了我好不好,就當沒我這個人好不好?”說完楊淇就跑了。
老克還是纏住楊淇不放。軟的不行他就來硬的。一天課堂上老克突然向楊淇提問,當時楊淇正迷迷糊糊想著心事,老克剛才講了什麼他一無所知。楊淇隻得站起來,因為心裏小看老克,所以他對班上的孩子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班上孩子轟地笑了。老克臉色蒼白,不聲不響地走近楊淇,一把抓住楊淇的衣襟,把他從座位上拖了出來,拖到講台上。老克說:“你再表演啊,你再表演啊。”楊淇完全被老克弄懵了,他沒想到一向溫和的老克竟會對他如此粗暴。教室裏靜悄悄的,孩子們都看著不知所措的楊淇,他們開始明白楊淇和老克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關係親密。
老克這樣對待他,楊淇覺得很委屈。楊淇下定決心不再理睬老克了。
然而老克沒有死心。一天晚上,楊淇就要睡覺時,老克來到了楊淇麵前。老克要楊淇出去一趟。楊淇不讓想孩子們知道他同老克已經鬧翻,就答應了老克。楊淇想悄悄和老克斷絕關係。
楊淇跟著老克來到花園。夜晚的空氣中蕩滿了泥土的腥味,那是附近鄉村已經收割的農田在水中浸泡而酵的緣故。一顆流星倏然劃過天邊,引得一陣狗吠。這時,楊淇站著不動了。楊淇說:“你找我有什麼事?”老克說:“去我那兒再說。”楊淇說:“我不去你那兒。”老克說:“你一定得去。”楊淇說:“你為什麼要纏著我,你想幹什麼,我開始討厭你了。”老克見楊淇不走,就來拖楊淇。楊淇拚命掙紮。楊淇掙紮了會兒,憤怒就湧了上來。他幾乎沒什麼考慮,就拔出腰間的刀子向老克刺去。刀子刺在老克的屁股上。一會兒,鮮血從老克褲子裏滲了出來。
見到血,楊淇就害怕了。他不由自主地哭出聲來,邊哭邊去撫老克。老克卻沒有喊,他還在懇求楊淇。老克說:“與我在一起吧,我已習慣了和你在一起,你不在我睡不著。”楊淇的心就軟了,他點點頭,說:“好吧好吧,不過我得隔天來陪你。”說完楊淇就撫著老克去了老克的宿舍。
老克顯得很興奮,他仿佛忘了刀子刺傷的痛。他打來水要楊淇洗腳,楊淇說他自己會洗的,但老克一定要親自替他洗。楊淇說:“你真是個怪人。”
女生樓的一係列事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一些女生的內褲和文胸不翼而飛了。有一女生在女廁所裏碰到一個男人飛快地從裏麵出來然後消失在黑暗中。女孩子們既緊張又興奮地談論著這些事。她們在夜裏不敢再上廁所,寧可憋到天亮。這事著實讓校方大吃一驚,那個精力過人有著一頭銀的校長決定調查這事。
男孩子們對此卻一無所知。
楊淇出事是在半月之後。那是仲夏的一個月明星疏的夜晚,南方的空氣中飄蕩著荷葉的清香。日益增多的蚊子在院子裏的雜草叢中嗡嗡叫著。午夜時分,楊淇照例來到紅的門口,準備推門進去時,被正潛伏在樓道裏的校長抓了個正著。楊淇最初跑了幾步,知道跑不了便站在那裏束手就擒。腰間的刀劇烈晃動。
年邁然而像兔子一樣靈活的校長的臉被憤怒與興奮扭曲,他決定當夜審問楊淇。他先粗暴地摘取楊淇的刀子,因用力過猛,拉斷了楊淇的皮帶。然後,校長把楊淇關到自己的辦公室裏。
一會兒,他叫來正在睡覺的班主任老克,在校長室進行了一場毫無進展的審問。
校長在楊淇麵前來回踱步,他的雙手搓動著,激動得渾身顫抖。老克冷漠而陰鬱地坐在校長身邊,雙眼茫然。校長向老克使了個眼色,便開始了嚴厲的提問。
校長問:“你去女生樓幹什麼?”楊淇低著頭,沒回答。校長又說:“你要老老實實說出來,我們已經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楊淇還是不吭聲,他弄不明白他與紅的勾當是怎麼傳出去的。這時,校長意味深長地向老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提幾個問題。老克臉色蒼白地點點頭。楊淇滿懷希望地看著老克,他盼望老克能為他說幾句話。老克低下頭,想了會兒,用了迂回曲折的方法。他說:“你想拿什麼東西,是不是?”老克問楊淇時,雙眼並沒正視楊淇。“不是。”這次楊淇回答得輕鬆而迅速。楊淇想,我從來不偷東西。老克很快地瞥了楊淇一眼,又說:“你偷了什麼東西是不是要我說出來?”楊淇對老克這樣的問法很生氣,他想,老克應該知道他從來不偷東西的呀。這事完後他是再也不想理睬老克了。他還想,老克說不出什麼來,因為他沒偷過東西。楊淇就賭氣似地對老克說:“你說出來好了,是什麼東西?”老克似乎顯得很激動,他雙手絞在一起,在微微顫,但看得出他在控製自己。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說:“你偷了女生的內褲和文胸,是不是?”楊淇起初以為老克開玩笑,竟笑了起來。校長見楊淇笑,氣得抖,罵道:“這不是件光彩的事。”楊淇看到校長嚴峻的臉,頓覺事態嚴重。他想,難道他們真的認為我偷了女生的短褲和文胸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於是他幾乎帶著哭腔,怯怯地說:“我沒偷,我真的沒偷,我沒偷過任何東西。”校長問:“那你去女生樓幹什麼?”於是審問又回到了起始點。
後來校長拍起了桌子。拍桌聲被夜晚嚴嚴實實的寂靜所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克一直在一旁一聲不響。
長久的審問,使楊淇感到十分疲勞。他隻覺腦袋脹,耳朵鳴叫。他於是就說出了去女生樓的真正動機,還說了他與紅之間的所有細節。但楊淇拒絕承認那些內褲與文胸不翼而飛與他有什麼幹係。他一遍一遍地說:“我從來不偷東西,也不喜歡那種東西。”校長疑惑地望了老克一眼,征求老克意見。老克說:“看來那些東西的確不是他偷的。”校長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校長和老克都感到很困,就各自睡覺去了。但他們沒有放楊淇,還是把他關在校長室裏。一會兒,楊淇躺在辦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當他醒來時,天已大亮。由於熬夜,他雙眼有點腫,眼角掛著眼屎。透過迷朦的眼屎,他看到窗外孩子們匆匆走過,有一些孩子三五成群議論著什麼。天空灰暗,他湧上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這時楊淇做夢也沒有想到已經生的事。就在昨晚,老克用楊淇從自由市場買來的那把刀子割斷了自己的動脈自殺了。也就是說昨夜是楊淇最後一次見到老克了。這個消息是清晨時根來到辦公室的窗口告訴楊淇的。楊淇聽了,整整愣了十分鍾。他似乎明白了已經生的一切。
當校長再一次來到楊淇麵前時,楊淇說:“那些事都是我幹的。”
校長疑惑地看著這個古怪的孩子,不知道該說什麼。老克的死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他開始把老克的死與女生樓失竊事件聯係起來了,可現在這個孩子卻說那一切都是他幹的。校長不知如何判斷。
十天以後,楊淇被看守所放了出來,但他已不是鄉村中學的學生,因為學校開除了他。一天,他來到老克的墳頭。太陽剛從東邊升起,南方早晨的空氣濕潤而溫柔,植物經過一夜的休整顯得精神飽滿,在陽光下出清新的光澤。他看到老克的墳頭放著一個花圈,花圈完好無損,十分精神。楊淇突然湧出一種既憤怒又無奈的感,他搬起一塊石頭,向那花圈砸去。石頭應聲落地,驚起一群飛鳥。
楊淇罵道:“讀書他媽的有什麼好,我還不想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