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富的物資極大地充實了年貨。秦玉瓊的媽說:“你往年回家過年,都是打空手,今年怎麼帶這麼多好東西?”秦玉瓊說:“本來是要打空手回家的,上車時本生產隊的打魚子送的,推都推不脫。”秦玉瓊的媽問:“是不是耍了男朋友哦?”秦玉瓊急忙說:“哪的嘛,想都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是一個農民送的。”
不是“想都沒有想過”,而是不敢想。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開始對吳世才有點好感,可是一想到他提魚進門的樣子,潛意識裏馬上就被“農民”二字擠出去,她不想一輩子生活在農村。當公社通知她去填招工表,她就想起了兩江彙合處的朝天門,想起了枇杷山公園,想起了九園包子。國營望江機械廠招工組來縣招工,首批招工20名,給河壩公社下達1個名額。公社考慮到秦玉瓊在全社知青中表現最好,並考慮到她的實際問題,就把她推薦上去。當年招工,必須政審。體檢過關了,她很感謝吳世才,如果沒有他的魚補養身體,這身體關無論如何也是闖不過去的。盼佳音盼了十幾天後,另一名知青取代了她的位置。她到公社一打聽,才知道是父親有“曆史問題”而沒有通過政審。
秦玉瓊火也不想燒,坐在椅子上生悶氣,命運啊,你為何對我們一家這麼殘酷,看到已煮得半熟的鴨子竟然飛了!哎!她疲倦得雙眼發黑。
“秦知青!”秦玉瓊費力地睜開眼睛,見吳世才從塑料口袋裏拿出一隻尺多長的鯰魚(鰱巴身小),打一盆水放將進去,可愛的鯰魚撲騰得可歡啦,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可是就在這時,這位土裏土氣老實巴交的中年農民在她麵前撲通一聲跪下,也不說話。秦玉瓊說這是怎麼了?吳世才磕了三個響頭才說:“秦知青,我已經被怪病折磨得魂都飛了,隻有你才幫得到忙,求你了。”秦玉瓊急了,說老吳您起來再說,有什麼忙需要幫,說給我聽。吳世才還是跪著不起來,說,答應我才起來。秦玉瓊心想,這農民會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求呢?可能是經濟困難吧?“什麼忙我都願意幫,起來!起來!”吳世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平時就是死灰色的臉漲得通紅,舌頭在口腔裏木納打轉,幾乎是用喉嚨在說話:“秦知青,我想……我想……跟你打個‘啵’。求你寬宏大量,我一輩子給你當傭人。”
可憐的農民兄弟嗬,被性折磨成這個樣子了。人一旦沉入絕望的深淵,會做出許多反常的事情來。還有什麼“忙”不能幫呢?秦玉瓊走近他,默默地閉上雙目。可是,吳世才還是老老實實地跪起,說:“秦知青,你不開口說‘要得’,我不敢。”當吳世才聽到“要得”時,像觸電似的在她臉上“啵”的一聲,時間還不到一秒。然後又跪下去磕頭:“感謝秦知青的大恩大德,您是七仙姑下凡啊!”
秦玉瓊的創傷初愈後,發瘋一般想起吳世才,反正回城的希望已變成泡影,隻有紮根農村了,也沒有弄清楚是不是出於愛情:“老吳,你是天下最善良的人,我相信你,我們結婚吧。”吳世才全身激淩,嚇得語無倫次:“啥子呢,結婚?啊,你是大城市的人,我是農民,這好比你是天上的月亮,我隻是地上的烏龜。這……這……怪頭怪腦的,啷個可能呢!”
吳世才終於相信,秦玉瓊是真心的,這才大起膽子承認下來。
吳世才的老屋被秦玉瓊收拾得幹幹淨淨,還在地壩邊栽了一排柏樹,雙雙到公社婚姻登記。可是事不湊巧,登記結婚的民政幹部的男人在西藏雪山哨卡受傷,正在日喀則醫院治傷。民政幹部照顧老公去了,短時間不能回來。生產隊長說,結婚證不就是一張紙嗎?我們鄉下人先結婚後辦證多的是,把喜事辦了吧。生產隊長叫保管借給他們稻穀100斤,吳世才又白天黑夜下河打魚,這才像像樣樣地舉辦了一場農村婚禮。那天中午,全生產隊的屋頂上,隻有吳世才的房子在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