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頭樣板戲看煩了,唯有看打籃球最有吸引力,如遇外地勁旅來縣比賽,閑得發慌的人都要爭相一飽眼福,早早地跑去占位置。
某日,縣體委舉辦“八縣兩市”籃球邀請賽,這是文革以來縣內陣仗最大、規格最高的一次球賽。離開幕式還差個多小時,看台上已是扇子飛舞,人聲鼎沸。驟然之間,扇子停在空中,全場鴉雀無聲,數百觀眾的眼波,一齊投向入口處的一男一女。雪亮的燈光下,城關鎮麵粉社擀麵匠魏跛子被一個小巧玲瓏的女知青牽著,舉止大方旁若無人地走過發分線,眾人的目光跟著她(他)倆找到位置坐下。人們緩過神來,終於爆發出開心的大笑。原來,魏跛子是她的老公,那個兒小小的女知青是他的老婆。
關於她的遭遇,太不幸了。重慶知青怎麼嫁給殘廢人,還得從她是小個兒說起。
……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浪潮,把王亞男卷到華鎣山冷風埡口。
她是帶著天真浪漫來到華鎣山的。專門動員知青上山下鄉的工宣隊說,我們北碚縉雲山就是華鎣山的南段,矮矮的縉雲山都是這麼好耍,到了真資格的大山,你們將領略無限風光。王正男意欲北望華鎣山,登上縉雲山獅子峰一望,一座比一座高的山峰直往天上竄,最後隱沒在灰蒙蒙的雲霧中,也許,那就是人間的仙景華鎣山了,華鎣山啊,亞男來了!
一輛貨車把30多個重慶知青拋到尖峰公社地壩上。知青們拿下行李,散亂在地壩上等待著來人把他們領走,那樣子既像現在的“盲流”,又像九眼橋上的打工仔市場。生產隊幹部喊著名字把他(她)們領走,冷風埡生產隊的包隊長站在人堆前東盯西盯,問“哪個叫王亞男?”王亞男聽得有人叫她,趕快提起被蓋卷跳到麵前:“大爺,我是重慶知青王亞男。”包隊長從頭到腳把她打量一陣,遂說道:“搞沒搞錯喲,我喊的是男的嘛,啷個是女的呢?”王亞男說:“老人家連女的男的都分不清嗦?男的頭發短女的頭發長。‘亞男’的意思是略次於男,本意就是女的。”包隊長見沒認錯人,又說道:“現在是哪河水發了喲?一說起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把小娃兒也弄來當知青,根本不合符條件。”王亞男生怕別人不接收,趕快解釋道:“你莫看我矮,其實我都17歲啦。如果不是災荒年辰受了點症候,恐怕長得比你還高!”包隊長將被蓋卷丟進背簍,說“跟我回冷風埡口。”
時值暮春,鮮紅的杜鵑花染紅了山坡,到處燃燒著姹紫嫣紅的火樹霞林,山野之間,流動著甜絲絲的新鮮空氣。工宣隊的話不假,華鎣山好耍得名不虛傳。走進山穀,兩邊峭壁聳立,抬頭隻見藍天一線,她情不自禁地朗誦起“自三峽七百裏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迭嶂,隱天蔽日……”
包隊長問道:“你說的啥子呢?我一句都聽不懂。”王亞男笑了:“這是古文,農民不懂。”
穿過密密麻麻的苦竹林,兩座高接雲端的大山之間,點綴著一些矮小的農舍,包隊長說:“前頭就是你落戶的 ‘廣闊天地’冷風埡口,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