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真的被“整”出來了,楊婕感到害怕,“反革命”事件未了,新的繩索又被套上,楊婕驚恐地感到肚皮在一天天擴張!但未經事故的弱女子無力反抗,唯一的希望隻是“不出醜”罷了。楊東山如果是“整”到別人的女人,是毫不畏懼的,這回是知青,毛主席有“上山下鄉”的政策,可得小心點才好。他本想留個“土洋結合”的後代培養當大官,但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隻得叫楊婕回重慶把小生命打掉。
楊婕回到重慶不久,楊東山就收到她的電報,大意是“引產大出血,無營養性命難保。我已寫好遺囑。速送肉蛋油來醫院。”本想不去重慶,死了就算球了,再弄個知青當廣播員還不是照樣玩?隻是“遺囑”二字使他放心不下,要死的人啥子見不得人的事情都寫得出來,如果真的死了,遺囑就是罪證,吃“八兩”(牢飯)是抹不脫的了,還是買起東西送去吧。
到了重慶醫學院,拿著電報上的地址找到婦產科一樓三號四床,見麵色蒼白的楊婕躺在床上,忙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下,貼上去問“危不危險?”楊婕說:“東西送來了其它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現在去旅館休息吧,我表哥有車接你,晚上再來看我。”這時,楊婕的表哥走進病房,很有禮貌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楊東山坐上帶鬥摩托車,重重疊疊的屋宇在麵前一閃而過,“晚上”兩個字不停地在腦中回旋。肯定是她當著表哥的麵不好說,才約我晚上去做好事情。或者……或者是整出了問題不好嫁人,想嫁給我夫貴妻榮。如果是這樣,醜婆娘我也不要了,名正言順地舒舒服服地……
摩托車急刹在上清寺派出所前,楊婕表哥將他一爪拽出來,提犯人似的將他扔進黑暗的小屋,口空的一聲關緊房門。楊東山懂得,如此這般是階級敵人享受的待遇。在他還在猜想究竟是哪河水發了的時候,門開了,進來幾個全身戎裝的公安人員,靠壁坐成一排,一雙雙眼睛射出令人膽寒的目光。
“楊東山!坐過來!”坐在中間的那個公安人員朝桌前的矮凳一指。楊東山認出來了,媽呀!原來是楊婕的表哥!
十幾天前,當警察的表哥從姨媽口中知道表妹被地頭蛇奸汙受孕的消息,氣得咬牙切齒,當場就表示要把那龜兒“弄翻”。然後再做表妹的工作,楊婕哭訴了受害的經過,幹練的表哥就設下了智取罪犯之策。
在土碼頭稱王稱霸的楊東山,一旦被弄進大地方的公安機關,頓時嚇成了一灘爛泥,在鐵的事實麵前,交待了以種種計謀奸汙楊婕的罪行。縣人保組派員將楊東山押回縣,判處有期徒刑8年,送大巴山新生煤礦勞動改造。
兩年後,母親因病提前退休,按政策規定,楊婕辦理了頂替手續,在南岸彈子石油臘鋪當起營業員來。離開公社時,幾十名知青逗錢在國營食堂辦夥食為她餞行,公社幹部聞訊,亦慷慨解囊買酒買菜,豐富了飲食內容。這是知青若幹次送別“天下淪落人”中禮儀最隆重、情意最動人的一次。望著那一雙雙誠摯友好的麵孔,自卑得不好見人的楊婕喉嚨哽住了,任憑熱淚汩汩流淌。秦川來到麵前,為她斟滿一杯紅苕酒,高舉著半碗紅苕酒動情地說:“楊姐,青山處處埋忠骨,天涯何處無芳草。值此臨別之際,祝你鯤鵬展翅九萬裏,來!大起膽子吞了!吞了!”楊婕一飲而盡,一半是酒,一半是淚。
……
歲月流逝,物換星移,悲劇主人公的命運,自然可想而知。不過令人大出意外的是,十幾年後楊婕竟以專家、學者的身份,出現在 “白龍河旅遊資源開發論證會”的講台上,與我們的縣委書記平起平坐!我是作為電視采編的身份到會攝像才認識她的。她以淵搏的知識和極強的邏輯思維能力論述白龍河的地質構造成困和景點特征,侃侃而談,字字珠玉,朗朗有聲,令與會者傾倒折服。會後,我陪她去芳芳卡拉OK廳,閑談中,方知她一麵賣醬醋,一麵刻苦攻讀,恢複高考後考上北京師範大學地理係,畢業後分配到省旅遊規劃設計院工作,著述頗豐,操上了高級工程師的地位。走出OK廳,我送她回紅楓山賓館,在街道拐角處,我因瞥見楊東山在地攤上賣打火機而躊躇不前,我不想讓楊婕心中浮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想離開,她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一掃四周環境,發現了楊東山,徑直朝地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