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老師趕忙糾正:“黃老師你說錯了,我們學校的公民不止兩個等級,有五個等級。你算啊!”她一麵說著一麵扳著指頭,“火箭班、奧賽班、實驗班、普通班,普通班裏還要分A班B班。是不是五個等級?元朝皇帝把全國公民分成四個等級,我們漢人位列第三,還有個南人墊底,我們漢人心裏就不舒服了。一個學校把老師分成五個等級,有多少人心裏能舒服?再說還有對學生的傷害呢,這種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對學生自信心的打擊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我自己就有這種體會,讀小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去跳舞,有一個動作很難,我總是做不好,跟我一起去的三個女同學都比我強,老師指導了幾次後,失望地說‘你小腦不發達,動作協調能力差,就將就一下算了吧’。從此就在我的大腦中種下了‘小腦不發達,協調能力差’的種子,對跳舞這一行我就不敢問津了。後來我才知道,跟我一起去跳舞的三個女同學,都是小時候上過舞蹈班的,我趕不上她們那很自然。現在我雖然明白了這個道理,但那顆自卑的種子,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了,理智的陽光根本無法企及。”說完她垂下眼瞼默不做聲,仿佛還在為自己那呼喚不回的自信哀悼。
華老師剛說完焦老師又接上了,他說:“剛才華老師說黃老師說錯了,我也要說黃老師說錯了。”他把臉轉向黃老師,認真地說,“聽你那言外之意,仿佛我們今天都在這裏混飯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我看你就很認真,我們都努力了,隻是我們沒有收獲,享受不到成功的快樂,拿不出一點能說服人的成績來,就覺得自己沒做事,就否定自己了。說我們工作得不開心是真的,說我們沒努力是假的。”
朱應文老師一直在皺著眉頭聽著,聽到這裏他忍不住接過話頭說道:“你們都覺得自己委屈,仿佛我們這些帶火箭班、奧賽班的老師占了蠻大的便宜。其實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考得好是應該的,因為我們集中了優質生源;考得差那就是罪大惡極,我們很難得到一個公正的評價。剛才大家都埋怨辦了那麼多重點班,考上重點大學的人數沒增多,這也是有客觀原因的。大家想一想,好和差都是襯托出來的,對不對?我們這些重點班每班六十來人,到了四十名以後的學生就成了差生,他們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老師也照顧不過來。平心而論,他們是優秀的,隻是被更優秀的比了下去,他們就這樣被‘差生’了。假如這些學生不是在重點班而是在普通班,他們在班裏是佼佼者,他們自己有信心,老師也有精力輔導他們。他們的成績肯定比在重點班好。可以這麼說吧,好成績的學生集中在一起有很多是被糟蹋了的。我想這也許是考上重點的人數增加不了的原因吧。辦重點班仿佛是在照顧優等生,實際上未必照顧了他們,最少有一部分是被埋沒了的。”
說到這裏他稍稍停了一下,為了讓自己的觀點更有說服力,他開始引經據典了:“大家都知道三國裏的諸葛亮吧!他當時為什麼不去投奔曹操?當然《三國演義》把原因歸為劉皇叔求賢若渴,諸葛孔明被他三顧茅廬的誠意感動了。其實像諸葛亮這等賢才他的誌向主張豈是他人左右得了的?再說難道曹操就不重視人才嗎?他不是說‘唯才是舉’嗎?他對關羽的敬重可以說就是他尊重人才的最好注解。可諸葛亮為何偏偏要死心踏地跟著劉皇叔鬧革命呢?這是因為魏國人才濟濟,曹操本身就是一個難得的千古奇才,諸葛亮如果去了魏國,他施展才華的機會必然不如在蜀國多,所以他選擇了人才相對較少的劉備,這實際上是為他自己建功立業選擇了一條康莊大道。所以對於成績不是超一流的學生來說,讀重點班未必不是埋沒自己。
“站在老師的角度來說,學校把優等生集中起來,把高考的重擔壓在少數老師身上,我們也誠惶誠恐,深感生命有不堪承受之重。”
朱老師話音剛落,塗老師率爾而對:“再怎麼說你們畢竟得到尊重,活出了尊嚴,有成就感。而我們呢?誰尊重我們?誰給了我們成功的機會?我們就像推著石磨上山的西西弗斯,永遠隻有勞役的痛苦,沒有成功的樂趣,我們的生命有不堪承受之痛。”
滿頭白發的黃老師輕輕歎息了一聲,不無傷感地說:“小塗你才三十多歲吧?也許你以後還有機會,而我明年就要退休了,看來頭上‘差老師’這隻屎盆子是無力掀翻了。”說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一眼看得到盡頭的絕望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