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日月可鑒我愛你,縱然兩情相生怖(1 / 3)

第十五章 日月可鑒我愛你,縱然兩情相生怖

接下來的三日,段苑卿帶著碧鸞一路打聽一路向大燕王城靠近。時至五月,天氣漸漸地暖熱,北方水草漸豐。一旦他們元氣恢複過來,戰場的局勢就不一樣了,段苑卿想,李齊鈺應該不會給對方這樣的機會。

他翻開了本子,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李齊鈺中蠱已深,得趕快找到她,帶她去南國巫女那兒,為她解開身上的毒。

段苑卿合上本子,抬頭看了一眼草原蔚藍的天空,默默地將本子收入懷中。

碧鸞走過來:“莊主,大齊的十萬軍隊駐紮在離此地兩裏之外的地方,碧瑤姐姐前去打聽了,並未有公主在軍營的消息傳出。”

段苑卿點點頭:“那就先尋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晚上再行動。”那日在皇宮看到有宮妃穿著公主的衣服假扮她,那麼想來李齊鈺是易容出行的。隻是這茫茫人海,十萬大軍,不知道她到底是易容成了哪一個?他早已不記得對方的容貌,就算身體還殘餘著對對方的直覺和反應,那又如何呢?誰能保證,在看到一個易了容的人也能有當初看見李齊鈺那樣悸動又害怕,想要逃離卻偏偏情不自禁地靠近的反應?坐在侍衛搭建起來的帳篷裏,段苑卿低下了頭,把臉埋在雙膝之間,隱隱地竟然覺得害怕。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人,就算找到了那個人,又怕是馬革裹屍,紅顏白骨。

腦袋裏漸漸流逝的記憶,迅速增長的力量,其實這一切都是讓他害怕的,偏偏再怕也說不出口,隻能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獨坐到深夜。

月上中天的時候,段苑卿出了帳篷。他換上黑色的夜行衣,往軍營的方向飛快地奔去。今夜月華豐滿,定然不是偷襲的好時候,但是十分適合打探敵情。如若李齊鈺在軍營之中,她一定會親自出動。畢竟她向來是那樣謹慎且親力親為的人。

段苑卿提氣疾奔了一陣,胸腔中一陣激蕩和緊張,依照碧鸞提供給他的路線圖,潛入到了一片幹枯的蘆葦叢中。

蘆葦叢在一片沼澤之上,早已長出綠色的萌芽,無數螢火蟲隱身其中,美得像個夢境。而這片沼澤連著的就是一條長河,河水不深,蹚過去就是李齊鈺所在的大齊軍營。

段苑卿站在一根小小的蘆葦稈上糾結。因為有一個瞬間他的腦海裏莫名地冒出了一句話——她不會想要見到你。

他被這樣的認知嚇得怔了怔,然後麻木的頭腦開始長久的發呆。腦子裏咕嚕咕嚕地冒出一句話——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他的感傷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河上遊一個小聲的驚呼一下就驚動了他。那聲驚呼雖然極力壓抑,但是還是讓聽覺敏銳的段苑卿捕捉到了。女人!

驚呼的女人!會不會是李齊鈺?

段苑卿的耳朵一下豎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朝著發聲的地方掠過去。那原本平靜的湖麵上,一名女子被一條蛇追得滿水麵亂竄。她的輕功似乎極好,但是那蛇似乎十分靈活,而且行動迅速無比。女子東躲西跑得衣裳盡濕,顯得十分狼狽,而且女子明顯地顯露出疲態,那條蛇做出最後攻擊的狀態,弓起身子朝她一撲……那女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段苑卿凝結內力於指尖,用力彈向那蛇的七寸之處。蛇翻身一滾,竟然堪堪地避開了,靈活得仿佛是練過的。

段苑卿看得一怔。那蛇遇到偷襲,立刻朝著段苑卿的方向擺出了戒備的姿態,從水中直起了身子。圓不拉嘰的巨大的腦袋配著血紅的眸子,在月夜讓人不寒而栗。那女子力氣用盡,直直地跌倒在水中,見到蛇竟然不再攻擊她,驚訝地抬起頭來。

一人一蛇,皆望向這不速之客。瑩瑩月輝下,黑衣黑發的男子踏月而來,清瘦的身影在月輝下為水麵灑下淡淡的陰影,明明像是要和黑夜融為一體的打扮,卻因為那雙眼睛的清亮而顯得像是月夜裏的妖精。

落水的女子喃喃張口:“這位妖怪大人……”比她的聲音更快的是那條蛇,竟然從水中直直躍起,在空中扭開一個S形,然後直直撲向段苑卿。段苑卿正欲揮手將這條蛇斃於掌下,卻發現蛇根本沒有打算撲過來。

它在他身前的水麵上停下,然後沿著對方的靴子毫不客氣地盤旋上來,尾巴盤到段苑卿腰間的時候,那個圓腦袋剛剛湊到他的臉頰邊。段苑卿身子一僵,那個冰冷的圓不拉嘰的腦袋就在他臉頰上毫不客氣地蹭了幾下,然後溫情脈脈地貼在他的脖子邊,瞬間不再動彈。

這奇怪的蛇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段苑卿抓住蛇強硬地將它扯離自己的身體。深吸一口氣,幾個飄落就到了河的對岸,他將那條蛇舉在麵前細細打量。那蛇眼裏的血光已經完全褪去,一雙眼睛藍盈盈的仿佛含滿了水光般,十分可憐。它身上的鱗片多處剝落,甚至還有整齊且明顯的多道刀痕。被段苑卿這麼舉在麵前,它仿佛刻意般的,將那些傷痕都暴露在他的視線下,然後再也不動彈,隻用那藍盈盈的眼睛看著他。

萬般委屈,楚楚可憐。雖然這條蛇沒有說話,可是段苑卿卻看懂它的意思。頓時有些無奈,身體也仿佛不如剛剛強健,開始沉重起來。這麼一沉重,頭腦竟然就清晰了。腦子裏有個什麼影子浮現,段苑卿輕輕開口:“你……是寶寶?”

那蛇一下就僵直了,然後拚命扭動著撲向段苑卿的懷抱。段苑卿將它抱了個滿懷。

他的眼眶漸漸濕潤了起來,一人一蛇默默相擁著,周圍奇怪地沉默著。

然後卻聽到一個帶著異域口音的女聲怒氣衝衝地響起:“原來這蛇是你這妖怪養的!真是混賬!”

段苑卿回過頭去,就看到剛剛在水裏被寶寶追得狼狽的女子已經蹚過河來。雖然是五月的夜裏,她卻依舊穿得不多,一身嬌俏的紅色胡服已經全然被水打濕,貼在身上讓她曲線畢露,濕淋淋的長發披散在腦後,被她撥到兩頰邊,露出白淨的臉來。

那容貌嬌俏可人,豔麗不可方物。段苑卿驚訝得合不攏嘴。

那女子看他這一見美色就目瞪口呆的模樣就怒火重重:“沒見過女人啊!”段苑卿低下了頭,掩蓋住眼裏的震驚。他不是沒有見過女人,他隻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長得和自己這麼相像的女人。“你啞巴啦?有膽子看,沒膽子回本公主話?”見他一副假裝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的模樣,那女子徹底怒了。要不是想著一條蛇她都打不過,而這個黑衣男人看起來特別厲害的樣子,她早就一鞭子抽過去了。

公主?段苑卿一時反應不過來:“你是哪家的公主?”

女子不耐煩地回答:“廢話!本公主自然是……”察覺自己失言,女子低頭看著腳尖,在段苑卿的眼神也跟著她看向地麵的時候,轉身撒腿就跑。

可惜她低估了段苑卿的輕功。轉瞬之間,她就被人揪住了雙臂,點了穴道扔在了地上。那黑衣黑發的段苑卿帶著冷冷的殺氣問她:“你是敵國的公主?你是來刺探軍情的?”女子氣悶地轉過頭去。段苑卿有些納悶,為何今夜他們在河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整個軍營竟然毫無反應?難道都無人巡邏的嗎?見女子不開口,段苑卿再次出聲:“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軍營重地,豈容你一介敵國的公主胡鬧!信不信我將你押入軍營去見將軍!”女子倒在地上,衣裙沾滿了泥土汙漬,被他這麼一威脅,反而冷笑三聲:“你倒是把我押去見將軍呀!這樣我就可以見到我想見的那個人了。”段苑卿被她的反應弄糊塗了:“此話怎講?”女子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充滿了嫌棄:“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段苑卿舉起寶寶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寶寶也配合地露出了長長的牙。女子被點了穴道,怕得發抖卻偏偏無法移動半分,眼裏漸漸充滿了恐懼之色。在寶寶那圓圓的腦袋要蹭到她臉上的時候,女子尖叫一聲:“我告訴你!”

段苑卿滿意地將寶寶撈回懷裏。女子不甘不願地開口:“本公主來這裏很多次了,巡邏的士兵是不會讓我進去的,但是也不會為難我,隻要本公主不越過河旁邊的那道線,就算他們看見了也不會理本公主。”

“哦?為什麼?”段苑卿覺得很奇怪。“還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女人!下了命令不讓本公主再進一步!”那女子咬牙,恨恨地說。段苑卿心裏突突一跳,強按著心裏的情緒,繼續問:“這軍營裏有女人?這女人和你有關係?你不是敵國的公主嗎?”女子嫵媚的大眼睛鄙視地看著他:“這軍營裏不僅有個女人,還是個厲害的女人,隻是別人不知道而已,我也是問我哥哥才知道,她呀,有可能就是大齊的攝政王李齊鈺!雖然她占了我們很多地方,但是這些地方也是她幫我們收回來的,不然就被戈爾德那個王八蛋給奪走了。隻是我也不明白,她跟我哥哥說好的要幫我們的,為什麼反過來又要搶我們的地方。你們中原人都是這樣出爾反爾的嗎?”

她垂下了頭,幽幽地說著,臉上浮現出不解之色。段苑卿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單純的自己。政壇之上,出爾反爾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可歎還有人將它當真。而且這女子如此天真,為何李齊鈺不曾將她抓起來威脅大燕那邊呢?他試探著開口:“那你明明知道,現在她和你是敵對雙方,為何還要一次次跑來?你不要命啦?”

一提到這個,女子明顯地激動了:“我就是想來問問她為什麼抓住了本公主,還要將我扔出去!!!說什麼如果抓了草原之花,那些勇士會爆發出無盡的力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本公主嗎?!”

這抓住又放掉……似乎不像是李齊鈺會做的事情啊。段苑卿沉默,那個女人,素來喜歡用盡心思,習慣用最小的代價去得到最大的政治利益。她的聲音極大,仿佛這樣才能掩蓋住內心真正的心思。段苑卿看著她不說話,於是女子的聲音漸漸地微弱下來:“我哥哥說,李齊鈺是個真正的王者。她用盡手段得到了大燕的土地之後,最後一戰一定會堂堂正正和大燕打的,因為這樣,才能讓整個草原的勇士真正地服氣。”這倒是說得通。“你們如果戰敗,難道真的就從了大齊嗎?”

女子點頭:“如果是堂堂正正戰敗的,我們服!草原的勇士從來最欽佩強者,我們這裏的女人,都隻想嫁給最厲害的英雄!”

她這最後一句話接得古怪,段苑卿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天天來……不僅僅是想問問她為何說那句話吧?”

女子被他堵得一愣,然後別扭地轉過頭去:“本公主一開始又不知道她是個女人!要不是她受了傷……”

段苑卿悚然站直了身體:“她受傷了?她現在在哪裏?”女子賭氣地扭過頭去。段苑卿嘴角升起一抹奇異的笑容,寶寶的牙在月色中寒光一閃……通過威脅那個女孩子知道李齊鈺所在的帳篷之後,段苑卿將寶寶繞在身上就心急地想離開。被解開穴道的女子迅速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壯士,帶上我!”段苑卿停下了腳步,低頭看向半坐在地上還死死地抱住他大腿的女人,突然輕笑出聲:“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想讓我帶你去見大齊的長公主。”女子揪著他的褲腿不放,她早已看出來對方武功蓋世,繞過整個軍隊不成問題,也許可以趁此機會再次見到那個人呢?聞言她傻傻地問:“你是誰?”段苑卿望了望遠方的軍帳,眉目間的柔情一閃而逝:“李齊鈺她男人。”

什……什麼?!女子悚然一驚,鬆開了段苑卿的褲腿。段苑卿不再看她,提氣輕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中軍帳在一堆軍帳中間,長公主李齊鈺就是主帥雖然外人不知道,可是整個軍隊是知道的,也是因為知道她在軍中,大齊的士氣才分外的足。段苑卿隱身在軍帳後麵的陰影裏,細細聽著軍帳裏的動靜。有男子在低聲地哭泣。莫非自己來晚了?段苑卿腳下一軟,強撐著身子疾步從正門衝入。守在門口的侍衛隻看到一陣風刮過,然後手上就多了一塊牌子。細細一看,竟然是公主的通行令牌,不由得大驚,暗自揣測這莫非是公主的暗衛?有急事稟報?這輕功也快得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

段苑卿沒有管外麵的侍衛如何想,衝進門之後,他就迅速地繞過了屏風,看到了正在那張床邊趴著哭泣的王太醫,也看到了床上躺著的那個人。說是床,卻也不對,因為那其實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木質方形盒子,裏麵堆滿了冰塊,冰塊之上鋪著竹席。而那個人,就靜靜地躺在那張竹席之上,麵容蒼白,手和脖子已經布滿黑斑。仿佛自己再晚來一刻,那個人就會被黑斑吞沒,從此再也見不到了。段苑卿覺得自己的身子莫名地搖晃了一下,眼前也不由自主地模糊了起來。等到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嘶啞得厲害。“齊鈺。”

他輕輕地叫她的名字。那個人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床邊的王太醫警覺地抬起頭來:“誰?”伴著這聲“誰”,王太醫雙掌一揚,一把迷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他迎麵撲來。段苑卿單掌劈出,氣浪瞬間將那些迷藥盡數返回,王太醫哼都不曾哼一聲,就翻著白眼仰麵倒下。

段苑卿看了一眼他癱軟在地上的身影,就急急地衝到了床邊將李齊鈺扶起來細細查看。抖著手解開那人的衣襟,果不其然,那白玉一般的身體已經布滿了大塊的黑斑,那個人的身體冰冷徹骨,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故而顯得那個黑斑更加的觸目驚心。段苑卿想都沒有想,掏出匕首,在手腕上一劃,然後湊到唇邊猛吸幾口,俯身就喂到了李齊鈺的口中。反複三次之後,段苑卿停了下來,手腕上的傷痕慢慢地泛白,開始愈合。

他的心稍微定了定,看向李齊鈺。對方身上的斑一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下,可是片刻之後,竟然又瘋狂地反撲過來。李齊鈺的臉色也逐漸由紅潤到通紅,身子像是發了高熱一樣滾燙。怎麼回事?段苑卿急急地喚著她的名字,卻不敢再給她喂血了,眼淚一滴滴地砸在對方的臉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房間裏還有個王太醫。對方看上去十分懂蠱物的,也許他會有辦法。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在王霽雲的鼻尖晃了晃,片刻之後,王太醫悠悠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陌生的黑衣男人懷抱著公主坐在床邊,公主的臉上已經隱隱出現了黑斑,不禁又驚又怒。一擼袖子,他就去扯人。“你是誰?你想對公主幹什麼?”他的力氣在段苑卿看來簡直不值一提,輕鬆製住對方之後,段苑卿啞著聲音開口:“救她。”王太醫看著躺在床上的李齊鈺,又氣又心疼:“怎麼救她呀!原本可以抑製毒性的靈蛇早跑了,一天天地拖,到如今隻能等死了。”他抱著頭在床邊蹲下,嗚咽出聲:“她死了我也不活了……嗚嗚。”一條黑不拉嘰的圓頭蛇被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握著默默地伸到他的麵前:“你說的是這條嗎?”王太醫抬頭,看見那條蛇乖乖地躺在他的手上。然後蛇頭一轉,在看見他的臉的時候,瞪圓了藍盈盈的蛇眼,驚恐無比地瘋狂扭動了起來,直往那個人懷裏縮。那個人卻直直地握著蛇,固執地舉在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