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那幾個朦朧模糊的影子就撞上來了。
駱木匠躺在雪地上,心裏已經有些害怕了。他想喊救命。但一個影子山一樣壓下來,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第二天,他努力回想,想起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一些威脅的話。但他又想不起來,那些鬼影具體說了些什麼。
他哆嗦著對工作組的人說:“你們要相信我,他們真的說了什麼。”
工作組的人對他也並不那麼耐煩:“那你就說出他們是誰!”
“不是鬼,是村裏人裝的鬼!”
“那他們到底說了什麼樣的話?我們才好有線索組織清查!”
但他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工作組的人替他想,想了一句又一句,他覺得這樣的話用在自己身上是對的,但他的確又不敢肯定。工作組的人冷笑:“那說明,你他媽的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們總不能把全村人都看成階級敵人吧?”
“我是在鬥爭!我是響應黨的號召!”
“那也不能把全村人都當成階級敵人!”
第二天早上,機村老男人們組織了一個送糧的隊伍去覺爾郎探望村裏的年輕人。駱木匠提出,工作組應該去那裏檢查一下抓革命促生產的情況。到這時,他才感覺到,不止是機村人,甚至工作組的人革命意誌都消退不少了。老魏早就回到了縣裏,工作組那些家夥,守著溫暖的爐火,看著外麵覆蓋了山野的大雪沒有一個人動窩。最後,他們做出一個決定:“那你就代表工作組吧。等你回來,今年的招兵開始,我們就推薦你參軍。”
“可是,我還沒有當地的戶口,你們能不能先把我的戶口從老家遷來。”
大家都袖手不說話了。村裏那些背負著糧食的人還冒雪站在外麵,工作組就拿了一些報紙給他們:“讓索波多組織大家好好學習。”
那些沉默不語的人就出發了。
這一年,機村可供砍伐的森林已砍伐殆盡,伐木場開始往森林尚未砍伐的地方搬遷。
機村一時間選不出新的合適的領導,就由工作組臨時負責。駱木匠好好表現了一番,但是,他沒有戶口,他不跳出來還好,一跳出來,在這個所有人都要被戶籍釘死在一個地方的時代,他麵臨的結局是,被清理回原籍。他長期滯留機村竟然成了老魏與駝子的又一條罪狀。
他離開了機村。
他並沒有走遠。他在伐木場裏找到了活幹。工人們在機村待了這麼多年,一旦要上路了,發現棲止多年的簡陋木屋裏也積攢下了不少東西。差不多每個人都要做一兩口木箱來盛放這些東西。駱木匠替工人做下一口又一口木箱。往年,駱木匠在伐木場幹的活可不一樣,那活路是做棺材。每年伐木場都有工人死在自己親手伐倒的樹木之下。或被滾下山的樹撞死,被從木把上脫落的斧頭砍死,被絞盤機上斷了的鋼索抽死。以至於後來伐木場預先就訂下了生產多少木材傷幾個人死幾個人的指標。現在好了,雖然他手頭做的東西還是一種木頭匣子,但不再是用來裝殮血肉模糊的屍體,而是盛放個人的財產了。駱木匠天天做木箱,難免不想到自己折騰了這麼些年,除了兩個肩頭端著的一張嘴,真的是身無長物,不禁就有些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