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料到是這個答案,愣在原地。她開始意料到,以前自己多麼蠢,犯了多大的錯。

她對他產生了多大的誤導。

她騰地站起來,走到廚房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壺的白開水。這水真不少,夠她喝一壺的了。她覺得都讓自己喝了不公平,於是她端著壺回到起居室裏,給湯毅凡也倒了一杯。後者理智地沒敢碰,估計是怕她在裏頭下了藥。

要是真有藥就好了,最好是春藥,她今晚就把他給辦了,看他還去找別人不去。

“湯毅凡,我不喜歡你有女朋友。”

她鄭重其事地把話撂在他麵前,手裏還高貴典雅地端著一大壺白開水,企圖讓自己淹死在過去的種種彌天大錯之中。

這是一個奇妙的,很接近真相的時刻,因為毅凡他沉默了很久。他將手探進懷裏摸出煙盒,煙盒空空如也。他於是想起自己的最後一支煙被她踩扁了,這下可好,他再沒地方可以藏住一隻細微顫著的手。

“婉兒啊,這麼多年,你也該知道一件事了。”

她屏住呼吸,等待著他即將要說出的那句話,甚至都沒顧得上表示,她厭惡他對她的稱謂。

然而他不再看她的眼睛,他起身,去別的什麼地方找煙。他背對著她,說出給她聽的話,讓她第二次嚐到了心碎的滋味。

“你該知道,我不是重色輕友的人。永遠不會是。”

如果要自我安慰,你總能找出各種理由。但內心深處,永遠會有那個微小的聲音說出真相——沒什麼理由,隻是他,不愛你。

現在她知道了他是什麼人,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了。她故意等他整理好床才說,她要回她自己的房間睡。然後在他驚愕的神情麵前,轉身走開。以前她從容不迫地睡在他床的另一邊,但以後不會了。從一開始,她就不該糊裏糊塗地跟一個男人靠得這麼近。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該有的界限,對她和毅凡來說根本就不存在。現在搞得自己苦得像吞了黃連,還抽都抽不開,說也說不得。怡風這家夥每次都是對的,什麼知己啊朋友的,都是男人為不對女人負責而編出的動聽詞彙。

第二天晨起,她做出了一個決定——搬出去住。

下次他到巴黎,會發現她沒有在原地等他來看她,他會鬱悶好半天,嘀咕親愛的小婉兒同學又生氣了,可到底為什麼呢?而那時,她將會得意地笑上很久。

找房子不是難事,她有很多酒肉朋友可以幫忙,而且她對住處的要求並不高。或許她搞不定一個湯毅凡,但她強悍到連專搶華人的美麗城地區的惡霸都 絲毫不怵。最終她安頓在13區某處,一個大學生的聚集點,身邊都是些生活乏味、毫無趣味且膽小如鼠的外國學生。這間小小的公寓,統共沒有阿泰內廣場芭比房的一間浴室大,沒有空調,彈簧床咯吱咯吱地響,地板像被一把鈍刀刮過。趕上雨天,還會有些昆蟲來做她的室友。

但她覺得很舒服,隻要想想湯毅凡下次來到阿泰內廣場,發現人去樓空時臉上的滑稽表情,她就覺得一切都很值得。

那種為偉大事業而壯烈犧牲的慷慨激昂,讓她整個人幸福得像熱氣球般膨脹升空。她盤腿坐在麻布床單上,咬著超市買來的巧克力鬆糕。

不用說,她在所有合同上都填了他的手機號碼作為緊急聯係人。但她說服自己,這是沒辦法的事——當時安東尼不在她的身邊,而是在為一個名叫丹尼-朱力安·德·費內的無恥雜碎服務。

這太不公平了,在她大傷元氣,最需要一個年長親人照顧的時候,她卻不得不打電話過去,和丹-朱先生對罵。如果說易微婉是在巴黎開始變得強悍粗魯,那麼她至少可以一口咬定那罪魁禍首,就是他讓她不得不在這失敗的人生中,抓住別的親人,不敢放手。

“等等,您是……那個Vivien?我們是同學不是嗎?”

“隨便吧。總之您是否可以幫我這個忙呢?我真的很需要安東尼!我敢肯定您可以找個別的什麼人來幫您策劃這次的沙漠之旅,買上一打鑲滿鑽石的俗氣到家的瑪莎拉蒂來敗光家產,拜訪個把長得像猴子的酋長,參加食人典禮隻因為您生活缺少刺激,沒有某個男人把您的心踩碎一地。”她一口氣說完。

丹-朱該死地沉默了。

“您說的這所有事,都跟我沒關係。可是……我還沒有聽過哪個法國人可以把法語講得像您這樣快。”

關於法語有件好玩的事,你可以跟對方說“滾開”。與此同時,用敬語“您”的動詞形式來保持自己的彬彬有禮。

某種意義上,她跟湯毅凡用漢語也可以做到——

所以,湯毅凡,滾吧您。

“我有個提議,我們明晚可以一起吃飯,我很樂意將您的親人還給您。”掛電話前,丹尼加了一句,“如果在那之前,您還沒有想起我是誰,請Facebook我的名字。到時見。”

丹-朱的提議的確非常好,她順利地在Facebook上找到了他的生日、星座、學曆、個人愛好,甚至還有他每個前女友的名字。她讀了他發表過的所有網誌。她從網絡上了解了關於這位同學的一切,知道他的祖上是有名的某某某,他住在巴黎最浪漫的地段,他最喜歡的花是黑色的蘭花,最喜歡的名人是TS艾略特,最鍾愛的電影是《公民凱恩》,他是個黑頭發藍眼睛的帥哥。她從前並不真正認識他,如今卻開始關注了,而且還不免真心地傾慕他的英俊。他文字中的幽默令人捧腹,智慧使人感到驚歎。

現在她沒辦法再將毅凡當成最好的朋友了,那麼這個空缺該有人填上。最重要的是,在見麵之後,她覺得丹尼是個格外討人喜歡的男生,這足夠

讓某人吃個小醋,認識到他也不喜歡她有男朋友。那天晚上她哼著古曲Danny Boy的小調,覺得命運該從這裏開始轉好。她在床上軲轆來軲轆去,打電話給毅凡:“毅凡哪。”“……好好說話,我瘮得慌。”她低聲罵了句娘。“湯毅凡!”“這回對勁了。什麼事?”“我有男朋友了。”

“喲,喲……那敢情好。”

原來她的肚量,是真比不上這位爺啊。她還有話說嗎?還有話,可說嗎?他索性貼張紙在她腦門上算了,上書四個大字:一廂情願,最後再蓋個傻子認證的大號紅戳。

“湯毅凡。”“哎。”

“你就是一個混蛋,以後你再也別來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