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街頭,馬尾姑娘(1 / 3)

十年前的心髒很厚,用力才能碎,裏麵是紅袖章、發條青蛙、雞毛毽子、信紙和嶄新的回力運動鞋;十年後的心髒很薄,一吹就能破,裏麵是啤酒瓶、失眠夜、路燈、煙圈和忘關的電視機。時間一路向左,記憶偏偏掉頭向右,所以我們都成了有故事的人。

而大刀的故事尤為特別,像顆星,璀璨而刺眼。

2001年,我作為一個有抱負的青年,開學當天我花了二十塊錢買了嶄新的筆記本,一口氣寫下幾個大字——等老子上北大!

三年後畢業了,我偶爾打開那本筆記本,裏麵汙漬斑斑,除了那句話外,再沒有別的。

我沒有上北大,那幾個字像笑話一樣沉死在那裏。

我的同桌是一個江湖大佬,叫大刀,為人仗義。不想聽課的日子,我就跟他遊蕩在縣城每個喧鬧的黑夜與白天。小酒吧、台球廳、澡堂子、遊戲廳、網吧,統統都是我們聚集的地方。

我們一群人騎著摩托車遊蕩在冬天黃昏的郊區,一路上吹著口哨,將煙灰抖落在空中。

天色昏暗的時候,我們下車去生篝火。空曠的田野,呼呼的冬風,像一串串飛來的毒鏢。

為了省事,我跑到農民的草垛前偷幹柴,不料失足栽進糞坑。一股涼意襲來,惡臭氣息布滿身體,我掙紮著爬了出來,委屈得號啕大哭。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大刀卻不以為然。

大刀點根煙,一字一頓地說:“一人脫一件衣服給他。”

眾人一愣。

大刀提高了音量:“愣著幹嗎,快啊!”

說完,大刀猛地將外套脫掉扔給我。

大家紛紛效仿,我躲在草垛後,凍得全身打戰,第一次感覺到活著的屈辱。惡心透頂的氣味湧上心頭,我狂吐不止。

第二天,我因高燒不退,被弟兄們帶著進了醫務室。這件事過去很多年,每次想起我都十分感激大刀。

大刀有一個女朋友,叫馬蘭。馬蘭家境優越,平時咋咋呼呼,經常出入酒吧、台球廳、溜冰場等場所。據說兩人初次相見,頗有戲劇性。

那天,大刀在溜冰場溜冰。馬蘭剛學會溜冰,被朋友捉弄,一把推了出去,她大叫著,失去平衡,一頭栽在炫技的大刀身上。

據馬蘭後來說,大刀溜冰技術了得,完全可以避開,但他就是一動不動地擋住了。

當天,大刀的滑冰技術惹惱了幾個小混混,他們惡狼一樣圍上來。大刀滿頭大汗地跟他們周旋,最後小混混怒了,衝上去就要開打,還沒動手,就被另一撥人給圍住了,馬蘭從那撥人中走出來。

幾個小混混斜眼看看馬蘭,卻沒有動手。那時馬蘭的威武在學校被傳得神乎其神,名聲大噪,小混混們隻能悻悻地離開。

自此,馬蘭跟大刀一拍即合,成了情侶。馬蘭介紹關係網給大刀,大刀對馬蘭忠誠不貳,兩人的感情在兄弟圈傳為佳話。

沒過多久,馬蘭急性子、專斷霸道的毛病就凸顯出來了,大刀念叨著:“忍忍吧,沒事……忍忍吧,沒事……”

終於有天,大刀如爆發的火山:“忍忍忍,老子都快成忍者神龜了!我再也不要忍了!”

後來有次在網吧,大刀在網上跟一小姑娘聊得正歡,馬蘭突然出現,搶過鼠標,二話不說直接將那人拉進黑名單。

大刀怒火噌地冒起,罵了馬蘭兩句。馬蘭扇了他兩個耳光,眾兄弟目瞪口呆,大刀臉色難看地跑了出去。

黃昏時,下雪了,城市白茫茫的一片,馬蘭擔心大刀,就讓兄弟們去找他。

我們在街心公園的一個亭子裏找到了大刀。他一個人抽著煙,雪窩裏紮著幾個啤酒瓶。

大刀騎上摩托車,後麵兩輛摩托車跟上,我們冒著雪花,狂叫著遊蕩在冬天的馬路上。

我們穿過冬天雪花飄落的時光,穿過年輕漫無邊際的迷茫,也穿過那一年每個人綻放的笑容。

每個人都很年輕,都不知道愁是什麼滋味。

天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行人漸漸稀少,摩托車壓著積雪,吱吱呀呀。一家店鋪門前的雪地裏站著個穿著白色羽絨服、圍著紅圍脖、紮著馬尾的姑娘,久久吸引住我們的目光。

姑娘宛如白雪公主,隻是童話裏的是櫥窗裏的模特,而這個卻真實地呈現在眼前,讓人心動不已。

大刀對姑娘一見傾心,點了根煙,大聲問大夥兒:“有沒有人認識這姑娘?”

大夥兒直搖頭。

大刀幽幽地說:“老子要定她了!”

大夥兒瞠目結舌。

大刀大笑著踩動油門,隨著“轟隆隆”的聲音,摩托車擦著積雪衝向前方。

“非典”爆發,全國警惕,學校被封,同學們都被點名留宿,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