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十幾天的大雪,祁州城裏,到處都是白茫茫之色,像個死寂之地。
明德門外,卻黑壓壓一片,正是三萬的先鋒兵,經過連日鏖戰,其中麵帶倦容者不少,但他們此刻皆著耀眼鎧甲,看著就是整齊劃一,有氣吞山河之勢。
這三萬兵馬由楊玄方做統帥,隻待皇帝一聲令下,就攻下京城,一舉剿滅叛軍。
而最前頭那匹老瘦枯馬,喑啞嘶鳴,低低噴著氣,已是疲憊不堪,與後頭精神奕奕的對比,很是尷尬。
馬上之人,正是連日趕路的長青,他眉梢上挑,眸子清寒,薄唇抿成一條線,帶著帝王最尊貴和不可侵犯的威嚴,是個極為肅穆之樣,怒意掩都掩不住;而眼皮底下青烏泛濫,臉頰消瘦得以至於顴骨都高了些,唇上皴裂起了幾道口子,疲憊盡現。
這七日,他歸心似箭,不曾合一次雙眼,未敢多做一回停歇,深怕會被濃重的倦意吞沒和打垮,然後,他就會再也沒有力氣趕回來。
最累的時候,長青盯著夜幕中那道明月,就宛如看見了文墨那雙靈動的眸子,那是將她帶入他心房的一彎小船,是他永不該撒手的溫暖。
曾幾何時,迷糊混沌之際,長青已快忘卻,究竟是為何愛文墨。
大婚之後,兩人總是吵鬧不迭,置氣的日子永遠多過歡樂,到了後來,就連和平共處都是不易,想好好地說上句話,更是難上加難。
長青亦覺得痛苦,他掏出過真心,卻得不到回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雙方漸行漸遠,然後互相算計。
她在後宮,佯裝傾慕,仰他鼻息;他在前朝,佯裝無心,以她為子。
可直到聽聞她沒了,不知所蹤,長青才驚覺,原來,不是文墨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文墨!
她於他而言,是這冰冷深宮最溫暖的一簇光芒,是這繁華世間最踏實的一個依靠,文墨能讓他覺得,他不僅是個高高在上無聲無息的帝王,他還是紅塵俗世煙火氣中普通的一人。
所以,這次,他無論如何,都要回來。
長青盯著那道緊闔的暗紅城門,正欲下最後一道破城令,就聽身後有人小聲地喧嘩,伴著驚訝,他緩緩抬眸,就看到那兩人出現在了城頭。
鋒利刀身閃著清冽冰冷的光芒,此刻架在文墨脖頸之處,是個最老套亦是最有效的威脅之法。
長青生生咽下攻城的號令,他一人下馬,寒風卷著些殘雪往他身上撲來,將玄色的衣擺吹得瑟瑟作響,而束發的黑色緞帶颯颯飄在風中,發出些嗡嗡鳴音。
他負手上前,傲然之色不改,伸手遙遙一指,正是那滿身血汙之人:“三弟,殺個婦孺有何意思,朕和她換。”聲音朗朗,似能穿雲裂石一般。
說罷,長青又語帶蠱惑道:“你我兄弟二人,何不來場比試?你若勝了朕,那這大好天下便都是你的了。”
像是聽到最好笑的話,無憂哈哈大笑:“二哥,你的如意算盤暫且收收,怎會如你所願?我真想知道,像你這般很絕的心腸,這世間還有什麼東西,能傷到你?”
他這話剛說完,城下的長青臉色就變了變。
無憂看著身旁之人,喚了句“墨妹妹”,一如最初他們在金州相識的日子:“沒了葉眉,沒了丹蓉,你便與我黃泉路上做個伴,兩人一道走,就沒那麼害怕。”
文墨偏過頭來,隻覺眼梢處寒光頓閃,就聽“錚”地一聲長嘯,不知從哪兒來的一支羽箭直直插入無憂後背,隨之一道迸發的,還有皇帝下得攻城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