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衣坐在河岸邊,雙腳放在河水裏。據說,這冥界的河水裏有很多冤魂,然而他卻渾不在意。他隨手采摘了一朵花,拿在手裏細細地觀看。
曼珠沙華,這該是怎樣一種堅韌的花呢?它能夠喚起行走在黃泉路上的人生前的記憶,在即將被遺忘之前。可是,此身已死。關於過往的愛恨種種,現在也隻能空自懷想。
那些掙紮以及努力,對於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恍惚間,白如衣隻覺得一切成空,無牽無掛。他的目光落到河麵上,許多天來,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若是自己永遠可以這樣便好了。
平靜的河麵忽然波浪翻湧,河水從中間分開,隻見一個深眉廣目,法相莊嚴的人跨著一頭獨角怪獸,緩緩升起來。竟是地藏王菩薩從地府深處涉水而來,四周的魂魄和鬼差紛紛跪倒在地。
河水在他腳下漸漸合並,河麵再次恢複平靜。那頭怪獸踏水而行,馱著地藏王菩薩向著白如衣緩緩行去。地藏王麵含微笑,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輝,令這陰氣森森的冥河如沐春風。
地藏王停在河麵之上,目光注視著白如衣。白如衣見到地藏王菩薩,震驚不已,慌忙恭恭敬敬地行了道家之禮:“弟子白如衣,參見地藏王菩薩。”地藏王菩薩說道:“原來你是修道弟子。我久居地府深處,今日心有所感,想不到果真有異,怪哉,怪哉。”白如衣問道:“弟子不懂,還望菩薩明示。”地藏王菩薩聲若洪鍾,淡淡地笑道:“能入地府者,皆是魂魄,然而,你卻以真身進入了冥界地府,實乃是前所未有的怪事。”白如衣聞言,精神為之一振,追問道:“如此說來,弟子並未死去?”地藏王菩薩雙手合十,朗聲說道:“是,也不是。”白如衣不明所以,執禮愈恭。地藏王菩薩說道:“莫急,我胯下這頭坐騎名喚‘諦聽’,以諦聽之術,可以知道前後共計一千五百年的事情。現在,我便讓他告訴我前因吧。”
他俯身在怪獸耳旁輕聲耳語,怪獸溫順地低下頭,將耳朵貼在水麵上,仔細聆聽。於是,這三界之中,蟲聲鳥語,盡收其耳中。
片刻後,怪獸抬起頭,喉嚨裏發出長短不一的吼聲,地藏王菩薩麵含微笑,連連頷首,似乎聽懂了怪獸的話語。
末了,怪獸忽然有些狂躁,原本慵懶的目光忽然淩厲起來,衝著白如衣發出低低的怒吼,一副頗不友好的模樣。
地藏王菩薩輕輕地拍了拍它的頭,說道:“諦聽,不得無禮!”怪獸方才訕訕地低下了頭,十分不滿。
地藏王菩薩雖然已經了然於胸,笑容卻諱莫如深。
一直以來苦苦困擾在白如衣心頭的疑惑,直到此時才看見一線曙光。
白如衣懇切地請求道:“菩薩,弟子長久以來,一直心存疑惑。不知師傅被何人所害,難道凶手真的是我嗎?還望菩薩明示。”
地藏王菩薩笑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你本應劫數而生,所遭遇的一切,皆是命數使然。日後,你必然得知。你應劫未完,尚不該死,故而以本體之軀,進入冥界。眼下,我便送你回去吧。”
白如衣聽著地藏王菩薩的話,心中一片茫然。反複思索著那句應劫而生,那麼,這場劫是怎樣的劫?而自己又會承受怎樣的劫難呢?
地藏王菩薩從坐騎上走下,向白如衣走來,腳下步步生蓮,憑空開出的潔白花朵在水麵上搖曳生姿。他的手掌正待伸出,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喊道:“等等!”
卻是止息飛奔過來,他停在白如衣身前,說道:“我終於可以麵對事實,那就是我依然愛著她。在羅浮山的南麵有一棵荔枝樹,果實每九顆結成一束。在那棵樹下,我埋藏了一個錦盒,裏麵放著對我而言最為重要的東西,是她送給我的定情之物。隻盼你能拿珠釵去見她,告訴她,我止息愛上她,從未後悔。”
白如衣看著眼前語無倫次的男子,心裏默默記下他的話,然後許諾道:“放心,我一定辦到。”
止息緊張的神色漸漸舒緩下來,笑容沿著眼角的皺紋綻開,竟是意想不到的疏朗。
放下仇恨和執念的他,終於可以拋開過去,迎接自己的新生。他衝著白如衣揮了揮手,大聲地喊道:“謝謝你!等到下次轉世的機會到來,我必會喝下孟婆湯,前去投胎。”
白如衣忽然覺得眼角有一些濕潤,他回應著他,用力揮揮手。
地藏王菩薩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嘴角凝著會心的微笑,他出言提醒:“施主,現在我就送你回去吧。”
白如衣點了點頭,心中凜然,知道回到人間之後,便要重拾背負的仇恨,心裏沒有太多的喜悅,反而覺得有一些沉重。
地藏王菩薩手持法印,口中念誦經言,隨著推出的掌心,一個大大的“佛”字在空中閃現,金光燦然,罩向了白如衣。地藏王菩薩疾聲喝道:“去——”
空氣仿佛被撕裂般出現了一道缺口,罩在光芒中的白如衣沒入其中,缺口迅速地閉合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