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室內有人,他倆用上海話交談,隻談“飯吃過了嗎”“這本書很好看”之類無關緊要的話;
如果室內無人,他倆用英語交談;
如果室內無人,要談要緊的問題時,他倆用法語交談;
還有,那就是薑伯倫在還書時夾張紙條,或者她在借給他的書中夾張紙條。紙條用法文書寫,而且用的是鉛筆,便於擦去。
心有花一朵,溫暖了歲月。漸漸的,彼此開始了解。
薑伯倫得知,蕭瀟畢業於上海複旦大學外語係法語專業,故法語流利。她原是上海一家出版社的編輯。她的父親是國民黨高官,中國人民解放軍渡江之後,他從南京匆忙撤退到上海時,死於炮火。她由於家庭出身不好,向來謹言慎行,所以在1957年的“反右派鬥爭”中太平無事。隻是從報紙上得知著名法國文學翻譯家傅雷被劃為“右派分子”,說了幾句同情傅雷的話,在1958年的“反右派補課”時,被“補”成了“右派分子”。她在1959年被送到大豐農場,勞動教養三年。這裏的公安幹警正在開展對勞教人員的“三像”運動,即像老師對待學生、像父母對待子女、像醫生對待病人那樣,耐心地幫助勞教人員改惡從善。考慮到她如同林黛玉般孱弱,公安幹警照顧她,讓她做圖書室管理員,不用下地幹活,而且還給她摘去了“右派分子”的帽子。
薑伯倫還得知,蕭瀟的丈夫因收聽“美國之音”,被作為“現行反革命分子”逮捕。他一時想不開,自殺身亡。她無子女。
蕭瀟受到雙重打擊,心灰意懶。正因為這樣,她在圖書室以書為伴,而麵對借書者,她隻能以木然的臉相對,像機器人一般工作。
薑伯倫礙於朱輝的規定,隻是簡略地告訴蕭瀟,自己的父親是國民黨中將,而他畢業於上海震旦大學經濟係,單身。
薑伯倫萬萬沒有想到,在台北,他因為常去重慶南路書店看書、買書,書為媒,他與陸小姐相愛;如今,在這蘇北大豐農場,又是書為媒,他與蕭瀟同誌相戀了。
薑伯倫與蕭瀟彼此都出身於國民黨高官之家,薑伯倫父親是武官,蕭瀟的父親是文官,共同背景的家庭,共同的興趣愛好,使他倆心相通,深相愛。由於農場規定,男女勞動教養人員不得戀愛,他們的戀情隻能處於你知我知的秘密狀態。
薑伯倫勞動積極,學習用功,多次受到公安幹警的表揚。
薑伯倫在大豐農場隻勞動教養了兩年,就提前結束了。
真巧,蕭瀟的勞動教養期限也到了。
果真,朱輝乘坐那輛嘎斯吉普車,前來大豐農場,接薑伯倫回上海。
兩年的風吹日曬,薑伯倫的膚色黑了,但是顯得很健壯。他跟朱輝握手的時候,那手很有力。
朱輝對薑伯倫說:“祝賀你,從今天開始,你完全自由了!”
薑伯倫望著藍天上的白雲,舒坦地笑了。
反正已經結束了勞動教養,薑伯倫問朱輝,有一個勞教人員也期滿了,能不能把她捎上,一起回上海?
朱輝說,這次警衛員沒有來,反正車上有空座,那就捎上吧。
當蕭瀟背著行李卷以及一大箱書上車時,朱輝仿佛明白了幾分。朱輝坐前右座,讓薑伯倫和蕭瀟坐後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