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1月20日,虞洽卿手下的三北公司芮太輪泊在長江之濱,作為送柩專輪。迎著冬日的寒風,在重慶朝天門碼頭長江岸邊舉行送柩儀式畢,薑傳賢與虞洽卿親屬一起走下一級級石階,扶虞洽卿的靈柩上船。孫麗媚身穿素衣,臂佩黑紗,手牽著五歲的兒子薑仲理,亦上了芮太輪。
芮太輪沿長江順水東行,至吳淞口折入黃浦江,於11月24日黎明時分抵達上海市中心的南京東路外灘碼頭。作為虞洽卿先生移靈返鄉總指揮的薑傳賢,此刻處於最忙碌的時候。
畢竟虞洽卿是上海的頭號大亨,上海的迎柩儀式極其隆重。上海總商會、上海市農會、寧波旅滬同鄉會四明公所、上海市銀行商業同業公會、上海市地方協會、上海市輪船商業同業公會、上海市教育公會、上海市商業同業公會、上海市總工會等10家單位事先在上海外灘廣東路93號設立了虞洽卿先生治喪委員會。此刻,虞洽卿先生治喪委員會組織了上千人佇立於凜冽的北風之中,在岸上迎柩。
由10輛大卡車組成的儀仗隊,鼓樂齊鳴,在上海南京東路外灘碼頭恭迎。在虞洽卿先生移靈返鄉總指揮薑傳賢的安排下,虞洽卿的靈柩緩緩下船,送上掛著虞洽卿巨幅畫像的靈車。於是十輛大卡車組成的儀仗隊在前,靈車在後,一路前進,一路吹打。靈車行進的路線,事先經過周密的規劃,從南京路而虞洽卿路(今上海西藏中路)而西藏南路而林森東路(今上海淮海東路)而民國路(今上海人民路),直至上海寧波同鄉會四明公所(位於當時的民國路,即今上海人民路)。數以萬計的上海市民沿途觀瞻、悼念,可謂極其盛大隆重。
當天下午2時,在寧波同鄉會四明公所舉行了盛大的追悼大會,上海特別市市長吳國楨在大會上致悼詞,用盡一切歌功頌德之詞,為虞洽卿的一生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薑傳賢忙前忙後,在四明公所用寧波話接待各方鄉親,顧不上回尚賢坊薑宅,隻得暫住上海高乃依路虞府。
幾天之後,薑傳賢與虞洽卿親屬隨靈車抵達寧波慈溪,把虞洽卿安葬於慈溪龍山鎮伏龍山上,“托體同山阿”。
在忙完了虞洽卿的葬禮之後,作為虞洽卿先生移靈返鄉總指揮的薑傳賢才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冬日放晴,薑傳賢從寧波返回上海,帶著孫麗媚從上海高乃依路乘坐虞府專車回尚賢坊。薑傳賢在西裝之外套了一件黑呢大衣,而孫麗媚則刻意打扮了一番,用眉筆描好她那彎曲的柳眉,抹上口紅,整理好在重慶巴黎美發廳燙好的波浪形頭發。雖說是寒冬,她還是咬咬牙穿了旗袍、玻璃絲襪、高跟鞋,外麵套了一件深咖啡色海虎絨大衣。這是她第一次去薑家,不能不格外注意形象。
薑傳賢一上車,便用上海話對司機說:“到霞飛路。”
司機笑了,用上海話說道:“先生一定離開上海多年。霞飛路在汪偽的時候改名泰山路,抗戰勝利之後叫林森路,將來還不知道又會改叫什麼路。還是南京路好,什麼朝代都叫南京路。”
哦,久違了,上海。難怪,自從1937年爆發“八一三”事變,薑傳賢離開上海已整整八年,連生於重慶的兒子薑仲理都五歲了。薑傳賢仍開口閉口霞飛路,卻沒想到連法租界都沒有了,還會有什麼以法國將軍霞飛命名的霞飛路?
還好,尚賢坊的名字依舊。轎車駛入尚賢坊。在薑傳賢的眼中,這裏似乎跟八年前差不多,隻是顯得比過去有點雜亂。對於孫麗媚來說,尚賢坊的一切都是很新鮮,因為她是第一次來到這裏。
雖說離開尚賢坊八年,但薑傳賢身邊一直帶著家門的黃銅鑰匙。他沒有摁門鈴。當薑傳賢用鑰匙打開黑漆大門,走進前院,薑伯倫和朱穎聞聲從底樓臥室裏跑了出來,雙方都陷入了極度的驚諤之中。
令薑傳賢感到驚愕的是,兒子背後怎麼會站著一個女人?他什麼時候結婚的?
令薑伯倫感到驚愕的是,父親背後怎麼會站著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嬌豔年輕女人?這個女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他又是誰?
驚愕之後是尷尬。
薑伯倫指著朱穎向父親解釋:“我跟小穎結婚了。”
這時,朱穎向薑傳賢說道:“薑伯伯,現在我該叫你爸爸了。”
薑傳賢仔細一看,這才認出她是朱穎,是對門的朱穎。真是女大十八變,八年前的小女孩,如今成了身姿優雅的小姐。雖然她素麵朝天,卻顯示出一種天然、純樸的美感。不過,薑傳賢一想到朱穎的父親朱瑾瑜是共黨,舒展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隻是當著孫麗媚的麵,薑傳賢不便對兒子的婚姻發脾氣。
薑傳賢指著孫麗媚對兒子說:“她是你的新媽媽。”
當著父親的麵,薑伯倫算給了她麵子,朝著孫麗媚喊了一聲:“媽媽。”
朱穎也跟著薑伯倫,朝著孫麗媚喊了一聲“媽媽”。
孫麗媚甜甜的笑了,甜甜的答應了兩聲“唉,唉”。
接著,薑傳賢又指著小男孩說:“他是你們的弟弟,叫薑仲理。”
孫麗媚指著薑伯倫對薑仲理說:“叫哥哥。”
孫麗媚指著朱穎對薑仲理說:“叫嫂嫂。”
當薑仲理喊了哥哥、嫂嫂之後,薑伯倫和朱穎答應了兩聲“噯”“噯”。
驚愕消除了,尷尬也消除了。薑伯倫和朱穎幫助薑傳賢和孫麗媚拎著皮箱上樓,薑傳賢和孫麗媚牽著薑仲理的手上樓。
薑伯倫打開了主臥室的門。
陽光透過南窗,灑在屋裏的紅漆地板上。寬大的雙人棕棚床上,鋪著新床單、新被子,雖說枕頭隻一個,被子隻一床。孫麗媚心中感到滿意,因為兒子、兒媳事先並不知道有她這個新媽媽。在重慶,盡管白象街江全泰號的房子也很不錯,但是她終究有一種漂流感。在上海尚賢坊薑府這石庫門房子住下來,她的心才覺得踏踏實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