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法、英、美租界變成孤島的時候,薑傳賢隨著遷移大軍,來到了陪都重慶。
薑傳賢是第一次來到重慶,充滿新鮮感。上海一馬平川,而重慶則是一座山城。
薑傳賢漫步在重慶街頭,發覺這裏幾乎見不到自行車。這倒不是由於重慶人不喜歡自行車,而是因為重慶是山城,道路高低起伏,山道彎彎,無法騎自行車。在上海,人們喜歡住二樓或三樓,既高爽又用不著爬很多級樓梯。但是,重慶人卻不一樣,那些樓房都建在山坡上,雖說是二樓,可是從馬路走上去,走過的階梯比上海的10層樓還高。住慣了山城,重慶人從小就練就了腿勁,爬山如履平地。也正因為山城的房子高低錯落,掩映在綠樹叢中,所以住在重慶,從窗口看“山景”是一種享受。整個重慶仿佛是一座大樓,重慶人分住在這座大樓之中。
給薑傳賢印象最深的是重慶的朝天門碼頭,那裏是長江與嘉陵江的彙合處。一邊是黃濁的長江,一邊是清洌的嘉陵江,兩江交彙處形成黃綠分明、清濁分界的“一刀切”的奇特景象。所謂“涇渭分明”,大抵也就是這樣。彙合之後,江水沿長江傾瀉而下,千裏奔騰入東海。朝天門碼頭有著上百級石砌台階。自上往下俯瞰,長江上船如穿梭,那繁忙的景象不亞於上海的南京路。
最使薑傳賢不習慣的是重慶的菜,又辣又麻,就連臭豆腐、花生米也辣。火鍋是重慶人的最愛。走過重慶餐館門口,常常聞到麻辣火鍋的香味。
孤島,成為上海的畸形;重慶,則成為全國的畸形。自從重慶成為陪都以來,先是全國各地的官兒、老板湧向重慶,接著是教授、文化人以及難民湧向重慶。重慶城區的人口原本隻有20萬,幾年之內暴增至100萬。原本偏安一隅的西南山城,如今空前地擁擠起來,也空前地繁華起來。
先來的鳥兒有果子吃。薑傳賢算是最早躲往重慶的官兒中的一個。他來到的時候,可以在重慶挑房子住。他看中了重慶市渝中區下半城長江邊上熱鬧非凡的白象街,那裏有一幢外牆用青磚砌成的歐洲巴洛克式的四層樓房。這幢樓房叫作“江全泰號”,原本是美商大來公司在1850年建造的,後來成為長江岸邊的旅館。薑傳賢占了江全泰號,把頂層作為自己的住房,二層、三層作為上海總商會大亨們的辦公室、會議室、活動室,底樓則是會客室、餐廳。雖說會長虞洽卿仍留在上海孤島,但薑傳賢在三樓還是給他預留了一間辦公室。
到了幾年之後,大批外來人口擠進重慶,這座山城成了一個巨大的沙丁魚罐頭,一屋難求,很多人都用羨慕的眼光望著已經被薑傳賢先來先占的江全泰號。
後來,就連作家老舍以及姚文元的父親姚蓬子,也擠進白象街。姚蓬子還在白象街開設了作家書屋。1942年6月24日,重慶的《新民報》上,刊載了老舍的《姚蓬子先生的硯台》一文,可以說是當年白象街的生動寫照。文章短而幽默,全文如下:
作家書屋是個神秘的地方,不信你交到那裏一份文稿,而三5日後再親自去索問,你就必定不說我扯謊了。
進到書屋,十之八九你找不到書屋的主人——姚蓬子先生。他不定在哪裏藏著呢。他的被褥是稿子,他的枕頭是稿子,他的桌上、椅上、窗台上……全是稿子。簡單的說吧,他被稿子埋起來了。當你要稿子的時候,你可以看見一個奇跡。假如說草稿是十張紙寫的吧,書屋主人會由枕頭底下翻出兩張,由褲袋裏掏出三張,書架裏找出兩張,窗子上揭下一張,還欠兩張。你別忙,他會由老鼠洞裏拉出那兩張,一點也不少。
單說蓬子先生的那塊硯台,也足夠驚人了!那是塊無法形容的石硯。不圓不方,有許多角兒,有任何角度。有一點沿兒,豁口甚多,底子最奇,四圍翹起,中間的一點凸出,如元寶之背,它會像陀螺似的在桌子上亂轉,還會一頭高一頭低地傾斜,如波中之船。我老以為孫悟空就是由這塊石頭跳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