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佬與寧波幫(2 / 3)

薑家當時也六口人。除薑家父母與女傭之外,薑家兒子薑傳賢亦已經成家,有了媳婦薑王氏以及兒子薑伯倫。

薑家與朱家的差別,從兩家男主人的衣著便可看出:

薑家父親一身西裝,黑又亮的皮鞋,外出時頭戴一頂黑色禮帽,手持鑲著鍍金把手的黑色司的克——並不是因為年邁,而是為了時尚。下雨天持一把尖頂長柄黑洋傘。冬日,在西裝之外,套一件米色風衣或者黑色呢大衣。

朱家父親一身對襟唐裝,足蹬黑麵白底布鞋,外出時頭戴一頂草帽。下雨天拿一把桐油紙傘。冬日,則是在絲棉袍之外,套一件黑馬褂。

薑家與朱家雖說是門對門,可是薑家搬來之後,薑家的父母跟朱家的父母隻是點點頭而已,卻跟尚賢坊另外幾條支弄的林家、趙家、汪家、江家來來往往。

薑家與朱家本不相識,但是遠親不如近鄰,照理會成為好鄰居,可是薑家的父母一聽朱家的父親說的是一口揚州話,馬上露出不屑的神態。在上海人眼裏,揚州人是“江北佬”——揚州在長江之北,那裏是貧窮之地。那時候,揚州人來上海闖蕩,無非是憑借“三把刀”,即菜刀(廚師)、剃頭刀(理發師)和修腳刀(修腳師),被上海人看成是下等人。即便是揚州人宣稱揚州的瘦西湖堪比杭州西湖,宣稱揚州文昌路兩側有唐代石塔、宋代古井、元代瓊花觀、明代文昌閣、清代鹽運禦史衙門,宣稱李白寫過“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還是被上海人瞧不起。即便是揚州名作家朱自清也寫下《我是江北佬》的文章,他寫道:

揚州人在上海被稱為江北佬,這名字總而言之表示低等的人。江北佬在上海是受欺負的,他們於是學些不三不四的上海話來冒充上海人。到了這地步他們可竟會忘其所以的欺負起那些新來的江北佬了。這就養成了揚州人的自卑心理。……揚州真是衰落得可以啊!

正因為這樣,薑家父母知道朱家父親是“江北佬”,就有點看不起,以為是“阿鄉”“鄉下人”,盡管他是有錢的“江北佬”——不然怎麼買得起尚賢坊的新房子。

薑家父母跟尚賢坊的林家、趙家、汪家、江家原本也不認識,但是很快就過從甚密,親如一家。原因很簡單,“親不親,故鄉人”,他們都屬於一個“幫”——寧波幫。

上海人常說:“寧可聽蘇州人吵相罵(吵架),勿要聽寧波人講閑話。”這是因為蘇州話“糯”(柔軟像糯米那樣),即使吵架也好聽;寧波話“硬”,即便是聊天,聽上去也像吵架。

上海人喜歡拿寧波話開涮,學著寧波人的母子對話:

母:來法,多來!(來法,拿來!)

子:所多來?(什麼拿來?)

母:西多來!(線拿來!)

子:索西多來?(什麼線拿來?)

母:米索西多來(棉紗線拿來)

子:索米所西多來?(什麼麵紗線拿來?)

母:來米索西多來!(藍麵紗線拿來!)

子:法多,法多!(不拿,不拿!)

母:起多米!(去淘米!)

子:法多,法多!(不淘,不淘!)

母:起索拉西!(去掃垃圾!)

子:法索,法索!(不掃,不掃!)

母:來法,來多!來多!(來法,懶惰!懶惰!)

正因為這樣,寧波話很有特色,所以寧波人憑借對方的一句話,就可以認定是不是同鄉。薑家父母就憑借對方的一句話,知道林家、趙家、汪家、江家都是同鄉。

在尚賢坊,第一通行語當然是上海話,第二通行語則是寧波話。上海的寧波人很多,在上海老城廂小北門建立了寧波同鄉會——四明公所。1898年上海法租界當局企圖霸占四明公所,引發全上海的寧波人抗議,罷工罷市,使整個法租界癱瘓了。法國人這才知道寧波人不好惹,保證永不侵犯四明公所。1920年,上海公共租界總共有華人68萬,而寧波人占了40萬!所以那時候上海流行一句話,“無寧不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