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不堪言的鍾擺人生(2 / 3)

無獨有偶,四星上將閻錫山的眼光居然跟老爺子一模一樣。剛剛從大陸退往台灣的時候,閻錫山是行政院院長,人稱閻院長。他深知老蔣容不得他這個“山西王”,不僅請辭行政院院長之職,而且選中與青田街相鄰的麗水街日式別墅“隱居”。即便如此,訪客如雲。閻錫山意識到此處不可久居,幹脆在陽明山深處不通水電、沒有公路的菁山自建草廬,每日讀書寫字,終於使老蔣“放心”。老爺子乃蔣介石嫡係,雖然用不著像閻錫山那樣避之深山老林,卻也知躲禍之術。小巷老宅,正合老爺子之意。

還有一位同樣具有獨到眼光的是陳果夫。1951年1月,陳果夫從台中他的父親陳其業家遷往台北時,也看中了不顯山不露水的青田街,住進這裏的一幢日式花園別墅。陳果夫入住青田街,曾使薑伯倫的老爺子暗暗擔心。因為陳果夫非同一般,他與弟弟陳立夫曾掌控國民黨黨務機構,權重一時,即所謂“蔣家天下陳家黨”,二陳派係又稱“CC係”(C為陳的英文開頭字母)。陳果夫這樣的國民黨要員入住青田街,門生廣布,客人絡繹不絕,勢必打破青田街的寧靜。不過陳果夫當時已經重病在身,終日咳嗽不已,再說“CC係”已是大勢去矣,風雨飄搖。1951年8月初,陳立夫帶著一子一女到青田街向哥哥陳果夫辭行,啟程前往美國定居。就在陳立夫走後不久,8月25日下午4時52分,陳果夫便因肺病離世,終年隻有59歲。81歲的老父陳其業從台中趕來,聲淚俱下為兒子舉喪。蔣介石聞訊,久久歎息,說了一句:“果夫還年輕,他不應該這麼早就走了啊!”陳果夫在青田街隻住了半年多時間。治喪畢,青田街終於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詩書傳家遠。薑伯倫受老爺子熏陶,也愛安靜,也愛讀書。尤其是在他曆經暴風驟雨之後,終於有了一個平靜的晚年,可以在這遠離塵囂的日式花園別墅裏過著無憂無慮的寓公生活,於是書成了他最好的精神伴侶——雖說吳青也算是他的生活伴侶,可是吳青文化粗淺,尤其是在大陸成長的她,許多繁體漢字都不認識,所以跟她談不了思想,談不了讀書。

此刻,薑伯倫從客廳推開書房的格子移門,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寬大的紅木書桌上。桌上放著一本赭紅封麵的書,上麵印著很大的“水問”二字,下麵署“簡媜”兩字。這本書是台灣洪範書店“民國七十四年”(1985年)首版書,是他在書肆雲集的台北重慶南路購得的。

書房的一角,是一個一人多高的紅木座鍾。老爺子很喜歡這個紅木座鍾,在台北廈門街中立橋頭一家舊貨商行裏看到之後,當即買下。這是鍾中之王,是豪宅之中的鎮宅之鍾。老爺子看中這紅木座鍾,因為它是上海中國鍾廠自1940年起生產的名牌貨,也因為在上海的石庫門薑府的客廳裏有著同樣品牌、同樣款式的紅木座鍾。不過在台北的日式別墅裏,老爺子沒有把紅木座鍾安置在客廳,因為客廳裏的西式家具跟這古色古香的紅木座鍾不相配。他改放在擺放紅木中式家具的書房裏,則顯得很協調。金色的鍾擺在那裏左右擺動,象征著時間在一秒一秒流逝。這鍾上了一次發條,就可以走半個月——三個五天,所以後來改名為“三五牌”座鍾。往日定時上發條這事,是老爺子親自去做,然後是薑伯倫以及薑伯倫的兒子薑鍾書、孫子薑雨果負責。老爺子說,上發條看似是瑣碎之事,卻能磨煉一個人的細心。自從吳青成為薑府的女傭,上發條這事就自然而然落到她頭上了。

大約由於過度的靜穆,那紅木座鍾雖然站在遠離書桌的角落,然嘀嗒嘀嗒的鍾擺聲,仍能輕輕傳入薑伯倫那聽覺還相當靈敏的耳朵裏。他習慣於在這嘀嗒嘀嗒的聲音之中看書,習慣於在這嘀嗒嘀嗒的聲音之中寫字。在他看來,能夠聽見紅木座鍾那細聲細語般的嘀嗒嘀嗒,表明他的心真的靜了下來。

這幾天,薑伯倫被簡媜的《水問》所深深吸引。這是他的兒媳向他極力推薦的。兒媳非常喜歡與她同齡的“60後”台灣女作家簡媜,喜歡簡媜清麗而富有哲理的散文。在兒媳看來,把簡媜稱作才女,恰如其分。簡媜在台灣大學中文係讀書的時候,寫下這本處女作《水問》,在台灣文壇嶄露頭角。此後一發不可收,竟然寫下十多本散文集。簡媜有著恬靜的性情與出塵的思想,總是擅長從極其細微、司空見慣的事物,悟出人所不知、不覺、不察、不悟的境界,真可謂“人人眼中有,個個筆下無”。喜愛文學的兒媳不知讀過《水問》多少遍,並把自己手頭的這本《水問》借給了公公薑伯倫。

吳青給薑伯倫沏了一杯西湖龍井,又從筆記本大小的木盒裏取出一支黃褐色的古巴雪茄,用專門的雪茄刀切好口子,橫放在薑伯倫麵前的水晶煙缸上。煙缸旁,已經放好一包大衛杜夫火柴。

盡管台灣人視凍頂烏龍茶為上品,但是薑伯倫習慣於淡雅清香的龍井茶。

盡管台灣人視寶島牌、長壽牌香煙為名煙,但是薑伯倫習慣於抽雪茄,而且最喜歡世界名牌古巴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