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六年八月,柳心晉封正五品嬪,這是她進宮四個月以來第一次獲得晉封。第二日照例要去朝鳳宮向皇後請安,因柳心承寵較晚,楚天青對她的態度也不甚熱烈,各宮妃嬪並未太為難,不冷不熱說笑幾句便各自散了。
日子開始趨向和緩,猶如平靜的湖麵,暗藏波濤洶湧。
陸小儀顯然頗為不忿,同住一宮,常見著楚天青往柳心那裏去,明明氣得外鼻子瞪眼卻還要裝出一副大度模樣。汀嬪笑道:“柳妹妹不知,有幾次皇上剛進你那裏,陸小儀那邊就傳來砸杯子摔碗的聲音,劈裏啪啦熱鬧得很。”柳心一笑置之。
還好,楚天青並未發現那薰香有何問題,隻是淡淡提過一句:“每次到柳兒這邊都睡得分外香甜。”“皇上喜歡便好。”她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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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水,一點一滴過去。
安巷清冷一如往常,即使是在這八月盛夏,陽光還是阻隔在樹蔭之後,隻餘下灰黑的投影斜長覆蓋在空寂無人的走道。
風掠過鬢角,發髻上垂落的瓔珞叮咚作響。
“小主,為何要往霜華宮去?”玉階不解地道,一邊用絹子拭著柳心額角細汗。“等會兒便知。”柳心道,秋端向玉階遞了個“勿要多言”的眼神,三人腳步輕緩沿安巷往前。
霜華宮果然清冷如其名。
偌大宮室陳設還算整齊,隻安靜了些。柳心入門便看見正殿有幾名宮妃模樣的女子神色木然地望著太陽,也不顧灼熱陽光會曬黑皮膚,手中捏著紈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偶爾喃喃自語什麼。
眉梢一挑,她發現正殿上有名宮妃分外眼熟。“小主,是盈貴人。”秋端湊在耳旁道,“據說是韓昭媛回宮後,薛榮華在她那邊說了些什麼,韓昭媛便認為這盈貴人三番五次前去探看楚天青心存不軌,硬是尋了個錯處將她送到這兒。可憐盈貴人本就不得寵,好不容易見了幾次皇上,到頭來又要被送往這空蕩蕩的地方受苦……”
“你站住。”柳心瞥見一紫衣宮女正端著銅盆往後堂走,頓覺眼熟。“給小主請安……”那宮女惶恐不已地道,小心翼翼用餘光偷瞄柳心,見她並無什麼不快神色才稍稍心安。
“我問你,你侍候的可是鄧選侍?”柳心記得這個宮女仿佛是鄧瀟瀟的貼身婢女,隨她一同從宮外帶進來,鄧瀟瀟被送往霜華宮後自然也跟了進來。
“回小主,奴婢正是……”她畢恭畢敬地低著頭。“明露,慢慢吞吞在蘑菇什麼?”未等她說完,後堂一個窈窕身影快步走出,顯然是沒想到這霜華宮還會有別人來,望見柳心後生生怔住。
“鄧選侍,別來無恙?”柳心浮著得體笑容,上前一步欲挽她的手,鄧瀟瀟下意識閃過,目光警惕。
“清……”鄧瀟瀟停頓一下,不知柳心現在封到了什麼位分,“你今日為何會來這霜華宮?內苑風光無限,可不是這清冷宮室能夠比擬的。”
“鄧選侍不必多想,我今日前來不含半分惡意。”柳心步履輕盈走到椅邊坐下,環顧宮殿四周,“我記得,當日皇後娘娘隻吩咐鄧選侍來這宮裏思過一月,目前已有三個多月過去,為何鄧選侍還不回自己宮?”
鄧瀟瀟咬唇,不知如何回應,柳心悠然一笑,繼續道:“希望鄧選侍明白,在這偌大後宮中,不會有人真正關心你的生死,那些明麗身影背後伴隨著的是無盡寂寞與孤獨……爭寵,這是我們唯一的消遣,若不能迎風浪而上,就會永遠埋沒在大海的底部,再無出頭之日。”瞥見鄧瀟瀟神情像是有幾分觸動,“我明白,你出身不高,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為依靠,一旦出了變故便是萬劫不複……門戶低微,卻不得不為了家族拚命迎向這宮中暗潮,孤身一人的,也真是難為你了……”
“你如何會懂我的無奈?慕家大小姐!”鄧瀟瀟終於不似方才的冷漠少言,抑製不住地吼出聲來,“是,我是小門小戶的女子,比不得你們豪門閨秀,我竭盡全力求的不過是蒙得聖寵以耀家門。爹爹碌碌無為,家兄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巴,幸虧娘將我生得一副好容貌,心心念念就是將我送進宮來。我好不容易才得封妃嬪,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得見天子容顏,卻不想被晏流蘇那賤人擺了一道,此生無望……”
柳心笑著打斷:“此生無望?鄧選侍怎麼這麼快就放棄了?往後日子還長,會有什麼變動也說不定……至於我麼,鄧選侍可能並不了解,我並非什麼養尊處優的豪門小姐,我自幼顛沛流離,半年前才被兄長尋回,童年盡是在貧寒鄉野度過,狀況更不如你……那種不甘命運的感覺,我是深切體會過的。”
“你?”鄧瀟瀟一愣:麵前女子容姿清麗,雙眸隱隱透出一種天然而成的冷傲——的確,仔細想來,她的氣質是與別個不同,眼波泛動尤見聰慧,舉手投足微露不屑,平日裏也極少與同為名門出身的閨秀走動,像是不投緣。
至於身世,柳心並無騙她的必要,若她想調查,隨意遣個人詢問便可,故而今日她這番話倒也有八分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