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想,他的全把式到此該結束了吧,原來不然,高潮還在後邊呢。胡老板興致勃勃地說,下邊該給你“掐老魚兒”,這是過去剃頭匠的絕招,傳子不傳女,現在沒人會的。許劍問什麼是“掐老魚兒”?老胡說,一弄你就知道了,就這麼一掐,你就會暈過去,暈那麼兩三分鍾,比你睡一夜還解乏。特別是身上那個“美”勁兒,比你幹了女人還美!
他這麼一說許劍來了點警覺性,從理發椅上欠起身問:“什麼什麼,要暈過去?”
老剃頭匠把他摁下去,慈祥地說:“別怕別怕,隻用在你額頭上這麼一拍,就醒了,不妨事的。”
許劍不好在他們麵前太露怯,一橫心等著他來掐,心想這百八十斤今天就交出去了。胡老板巴巴地交代:
“老師傅,你得讓他多暈一會兒,非得暈倒他下邊有動靜。我們千裏迢迢,來一趟不容易哩。”
老人笑著答應。老太太適時地離開了,老九興致勃勃地抿著嘴笑--後來許劍才知道老太太為什麼要回避,老九為什麼笑。剃頭佬開始“掐老魚兒”了,右手拇指和食指熟練地摁在許劍的頸上。作為醫生,他知道那是兩處頸動脈竇,也開始悟到所謂的“掐老魚兒”是怎麼回事。這時一片黑雲漫過他的意識,伴隨而來的是全身的慵懶和舒坦,恍惚的適意持續著,小腹處一股熱流開始勃勃地跳蕩著,向陽物那裏衝去。在它的衝擊下,陽物堅硬如鐵。熱流鼓脹著,急於尋找缺口狂噴而出。他緊張地等著這一刻,等著從基因深處迸發出來的快感。但他的神誌還保持著一定的清醒,非常擔心這一刻的到來--當著三個人六雙眼睛,如果真的射精,未免太不雅了……
額頭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黑雲退去,頭腦清醒了。剛才恍惚中的經曆還曆曆在目,他立時順下目光向自己的下身看去,沒錯,那兒硬邦邦的,褲子被頂得凸出來,所幸還沒有到堤埧衝潰那一步。這個樣子夠讓人難為情了,更讓人難為情的是,胡老板和老九都巴巴地望著那兒。胡老板賊忒嘻嘻地笑著,老九的目光中充滿了純潔的好奇。不用說,他倆上次都見識過“掐老魚兒”的效果,這會兒正在做再次的驗證呢。
胡老板連連追問:“許哥怎麼樣?舒服不舒服?舒服不舒服?”
身上確實舒坦,尤其是下身處,但他羞於正式承認。忽然想起大學時老師講過的一個實驗:科學家教會了小白鼠用前爪按一個按鈕,每按一次,就有電流刺激它的快感中樞,引起非常強烈的性快感。於是小白鼠不吃不喝,也不再發情,每天按壓不止,直到熬得形銷骨立。想想自己剛才的反應,人和小白鼠又有什麼區別呢。
他解嘲地說:“這沒什麼稀奇,你所謂的‘掐老魚兒’--應該是‘掐老暈’吧,實際是按壓頸動脈竇造成暫時性的大腦缺血,它能引起性快感,在醫學上叫‘自淫性窒息’。不過我過去隻是在書上看過,這是第一次親身體驗。”
老胡高興了:“嘖嘖,還是讀書人呀,能叫出‘掐老魚兒’的官名,今天沒白讓你來。”又對老剃頭匠說,“老師傅你也記住,‘掐老魚兒’的大名叫‘子陰性之西’!你掐了一輩子,也不知道這個洋名字吧。”
老頭也高興,咧著沒牙的嘴巴,說:“剃頭師傅一代一代口傳的東西,原來也上書呀。還是念書人聰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連剃頭佬的事也知道。這個什麼‘子陰之西’不好記,先生你拿筆寫下來,我要記下它。我也念過兩年私塾的。”
許劍照他吩咐,掏出筆,讓老大媳婦找張紙。老太太作難地說:“紙?俺家可沒有。”她在屋裏扒了一會兒,真的找不到一張。許劍說你甭找了,在自己的通訊錄上撕下一張,寫上這五個字。老頭不認得其中的“淫”字和“窒”字,許劍教他念了兩遍,解釋了其中的含義。老人記下了,把紙片疊好,鄭重地放到褂子口袋裏。
胡老板又拍出一百元錢,讓老人把全套活兒在他身上再來一次。做後他連呼:“真舒服,真舒坦。”他攛掇老九也試試,老九倒是無所謂,作勢要往理發椅上坐,老剃頭匠忙不迭地搖手:
“不作興給女人做的,不作興給女人做的。”
老胡和老九這才作罷。
夜裏他們仍在帳篷裏過夜,那邊一對兒照舊瘋一陣,睡了,隔著帳篷能聽到老胡的鼾聲。許劍睡不著,心中若有所失,總覺得今天的經曆讓他憶到了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一時想不起來。也許是“自淫性窒息”這點知識的由來?這個名詞今天他順口說出來了,其實他對它相當陌生,那是久埋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也許是在醫學院上學時偶爾瀏覽到的。自從進了職工醫院後,醫生已經退化成醫匠,每天盡是那麼些常見病和熟藥方翻來倒去,說句刻薄話,開一般的藥方隻用走小腦不用過大腦的。長期刻板的工作讓他麻木了,僵化了,像“自淫性窒息”這類比較冷僻的知識早已佐飯吃了。今天是特殊的體驗偶然喚醒了它。
不,我的若有所失不光是因為它,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呢?是什麼呢?許劍在苦苦思索中進入夢鄉,夢鄉中仍是苦思綿綿。忽然眼前閃出一個繩環,在他頭上慢慢搖蕩著,這分明是小葛上吊的繩環,繩子搭在暖氣管上的吊鉤上,繩環下方結有兩個繩疙瘩……他猛然醒來,瞪大眼睛望著黑暗。
就是它了。就是它一直在我的意識邊緣遊蕩。我終於把它抓住了。
自從老呂頭送來那包東西後,許劍一直在琢磨那個繩環,百思不解。它看來是小葛上吊用的,但為什麼要結兩個繩疙瘩?現在他豁然醒悟:那兩個繩疙瘩的距離和位置正好能頂住兩處頸動脈竇,所以,小葛既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而是在自淫,自淫時意外地窒息而死。
果真如此,小曼的嫌疑就完全排除了。她不僅不是殺人疑犯,相反是一個可敬的女人。沒錯,她確實是一個深度知情者--不是對凶殺知情,而是對丈夫的性怪癖知情:她在現場也的確做了手腳。但目的隻有一個:保守丈夫那見不得人的隱私。
這一年她處境如此艱難,還不忘全力維護兩個男人(丈夫和情人)。但我在這段時間為她做了什麼?隻為她做了不在現場的證明,即使這件事也做得太晚了。更多的,是對她無端的猜疑和妖魔化。不久前我還說這個女人可怕呢。
許劍在心裏痛罵自己自私、無情、瞎眼、混蛋一個。他真想立時趕到小曼家中,跪在她腳下賠罪。
他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就把胡老板喊醒,說我不在這兒玩了,你馬上把我送到能坐火車的地方,我有急事要去省城母校。胡老板問他什麼事,許劍含糊地說:
“是為池小曼洗冤。”
胡老板奇怪地問:“洗冤?公安不是按自殺結案了嘛。”
“案是結了,不過有諸多疑點一直沒澄清,群眾輿論也多認為小曼有罪,連我都有懷疑。一直到昨晚我才把這個案子理清了。這要多虧你的這次山中之行,激發了我的靈感,簡直是天意了。現在我要趕到省城去查一點資料,等有結果我詳細告訴你。”
胡老板笑著揶揄他,重情之人哪,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老九你多向許哥學學,多會兒我要是蹲了笆籬子,你也出力往外掏我,別他媽屁股一拍六親不認。”他考慮片刻,“送佛送上西天,我把你送去吧,也就多繞一百五十公裏路。走,現在就走。”
老九有點不樂意中斷遊玩,但也沒反對,隻是淡淡地刺了一句:“許哥,小曼給你當情人,真有福啊。”
他們匆匆吃了早飯,開始返回。許劍歉然說:“老胡,給你添麻煩了。不過這麻煩是你自找的,看你下次還拉不拉我出來。”又說,“看來我真得學開車,下次出來,跑遠途時也能替替你。我主要是認為學開車沒用,我這輩子甭想當有車階級。”
老胡說:“你別給我哭窮,你當主任的,多少吃點藥品回扣就夠你買車了。”
許劍哼了一聲:“我說句話你愛信不信,我行醫十幾年,吃點病人的請,收點小禮,都是有的,但從沒吃過一分錢的藥品回扣。那是昧良心錢,昧良心的事我不幹。我和宋晴都是這個德行,改不了啦。”
前座上的老九扭頭看看他,仍是那種淡淡譏刺的語氣:“許哥的職業道德讓人敬佩呢。”
“多謝誇獎。如今世道,壞就壞在各個行當不講職業道德,賣羊肉的注射阿托品(注射阿托品後羊就幹渴,猛勁兒喝水,羊肉能多出斤兩,但對食用者身體有害),綁票的得錢還撕票,貪官們貪了錢不辦事,妓女們收了嫖金還設連環套。”
老九橫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波怒氣。許劍猛然悟到自己的話不妥,傷著她了。他這番調侃其實完全不涉及老九,關鍵是老九的自我認定--是把自己劃在妓女這個圈子內的,所以她認為許劍是報複昨天那點不愉快。許劍佯做不知,把話題扯開,說:
“路上沒事,我給你們講講那個猝死的小葛吧,就是小曼的丈夫,他的一輩子夠坎坷的。”
他講了小葛的大姐如何把小葛從死人堆裏扒出來,如何帶大,讓小堂弟噙著自己奶頭睡覺等等。老胡對這些經曆比較共鳴,聽得很熱乎。按老胡的說法:別看我年紀比你小,也是苦水中泡大的。老九沒有聽,一直冷漠地盯著窗外的風景。到中午時,許劍的困勁兒上來了,在後座上眯了一會兒。等他再度睜開眼,遠遠看見一道拱門跨街而立,上麵書有三個大字,因為距離還遠,暫時看不清楚。他帶著睡意問一句:
“到了哪兒?這個拱門?”
“有名的紫關鎮啊,拱門上寫著呢。”
“紫關鎮?這是紫關鎮?”
“有啥大驚小怪的,到省城就得路過這裏嘛。這是你老婆的老家,你沒來過?”
“沒有來過。”他原來有可能陪宋晴來的,但自從有了她表哥那檔子事,許劍心裏虛,以後從不提陪妻子探家。“我剛才講的小葛的大姐就在這鎮上啊。老胡你找個地方停車,正好也到吃飯的時間了。既然到了這兒,我想拜訪葛大姐。”他對老胡解釋,“小葛的性怪癖肯定與童年經曆有關,我想做個深入的了解。”
前麵就是紫關鎮有名的青石古街,兩側都是清代民間商業建築風格,翹簷雕飾,古色古香,房門都是舊式的長條木板門,白天抽掉,晚上再裝上。房屋多是進出幾層院落,兩邊廂房對稱,都有一堵兩米長的封火硬山,高低錯落。老胡找地方把車停好,許劍下去打聽葛大姐的住處。打聽起來相當困難,關鍵是許劍隻知她姓葛,不知道她的名字、職業、街道。他隻能對鄉人說,葛大姐有一個兄弟在北陰特車廠工作。這點情況與這兒關係不大,所以問了幾個人都搖頭。許劍開始覺得絕望了。老胡跟後邊聽了兩次,說:
“許哥你甭問這些少油沒鹽的話,你站一邊,讓我問。”
許劍想,你問就能問出來了?但事實證明,老胡在這方麵就是比他油,比他有辦法。老胡找了一個五十幾歲的老頭,問:
“大叔我找你打聽個人。姓葛,女的,和你年紀差不多。”老頭一臉茫然地搖頭。老胡補充說,“她當姑娘時有個綽號,不大好聽的,叫葛大奶子。”
老頭馬上說:“你是找葛玉芳啊,就在前邊一拐彎,有個比較大的量販,原來叫大姐量販,後來改叫小三量販。你拐彎就看見了。”
旁邊有個人很新奇,問老頭:“葛玉芳年輕時有這麼響的外號?”
老頭歎口氣:“這個外號你可別亂喊,積點口德。這娘們兒不容易啊,從北陰市下放到這兒時才十六七歲,帶著一個兩歲的孤兒堂弟,又當姐又當媽,那個小三兒是噙著她的奶頭長大的。為啥當姑娘時就叫大奶子?不是被野男人摸大的,是讓她弟弟吃大了。後來供小三兒上了大學。是個仁義女人。”他問來人,“聽說小三兒被他老婆害死了,現在破案沒?葛玉芳也可憐,辦了小三兒的喪事後,頭發都白了。”
許劍簡單地說:“不是他殺,是自殺,公安已經結案了。”
離開這個老頭,胡老板自得地問許劍:“許哥怎麼樣,我問出來沒有?”許劍誇他:“還是你行,凡事能抓住關鍵。這個綽號你還是聽我說的,我怎麼就沒想到拿它來問呢。”老胡得意地大笑。
他們在拐彎的僻街上找到那家量販,招牌上“小三”兩個字確實是新改的。這兩個字讓許劍心裏咯噔一下。明顯這是為了紀念死者,但做生意的人都講忌諱,讓一個死者的名字做招牌,葛大姐不忌諱嗎?那隻能說,她對亡弟的情感壓倒了生意人的忌諱。量販規模不小,屋裏有五六個營業員,門口設著收款機,櫃台及店麵布置相當正規,看來葛大姐是個很能幹的人。這會兒她正向一個中年男人吩咐什麼事,許劍他們三人進來,葛大姐眼尖,一眼認出許劍,忙向這邊迎過來:
“許醫生?你咋跑紫關鎮來了?”
在心血來潮地決定拜訪葛大姐之後,許劍實際已經後悔了--他不知道自己和小曼的私情是否已經傳到葛大姐耳朵裏。如果是,這個剛烈偏激的女人又會怎樣對待他。如果被她揪住當街揍一頓,那才是自討沒趣,屎不臭挑起來臭。還好,從葛大姐的表情看,她還不知道這點隱情。雖說兩人在最後一次見麵中,因許劍的態度支吾(那也是情有可原啊)而弄得不大愉快,她仍然熱情地接待了許劍。
她的頭發確實白多了,許劍心中湧起一股憐憫。他說:
“大姐,我們是到漢水上遊釣魚,順路來拜訪一下大姐。”
又向她介紹,這是我朋友老胡,胡老板,和他的年輕太太。聽到“太太”這個稱呼時,老九的目光得意地閃動一下。葛大姐說:“已經到飯時了,走,中午我請客。”許劍沒有謙讓,四人來到附近一家中檔飯店,葛大姐要了幾樣菜,又要了瓶賒店大曲。許劍說,剛才和你說話的是姐夫吧,喊他一塊兒來吃。葛大姐揮揮手:
“那是個上不得台麵的貨,一輩子的窩囊廢。不用喊他。”
許劍真誠地說:“大姐你真能幹,白手起家,搗鼓出這麼大一攤生意,擱舊社會你就是大財主,紫關鎮首富了。”
葛大姐歎口氣:“一家不知一家難。”她隻說這一句就住口了,但停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把話說完,“我男人太窩囊,跟著我幹這麼多年,做生意還是兩眼一抹黑,連個打雜的都不如,越幹越添亂。他天生就是掄钁頭刨紅薯的,你能休了他?兒子又被俺倆慣壞了,今年才十七歲,花錢像流水,一身名牌,光手機已經換了四個。他隻知道老娘手裏有幾個錢,不知道這些錢是沒有根的,量販一天不開門,錢就斷了流。再說,我倆老了一沒退休金,二沒醫保,難保不碰上個天災人禍?這些話我再三對兒子講,他是油鹽不進。沒救了,這孩子沒救了。”她又說,“我也就是找你們訴說訴說,在鄉鄰親戚麵前我不說的,嫌丟人。”
老胡笑嘻嘻地勸她:“別擔心,老天爺餓不死瞎小蟲(麻雀),說不定你家公子的前程比你還大,不用為他操心。”
許劍見過不少這樣的二世祖,心想你兒子還沒扯上男女之事吧,如果學會嫖娼養情人,那你的錢才不夠花呢。興許她兒子已經到這一步了,隻是當媽的不好意思說。他猶豫片刻,還是坦率地說:
“你說他有十七歲?雖說晚了些,還能改。關鍵看爹媽能不能下狠心。下狠心讓他受三年苦,性子就扳過來了。”
葛大姐沒想到許劍說得這樣直,很深地看了他一眼,沉思著說:“小許你說得對。我好好想想,也許真得下狠心。唉,我身邊連個可商量的人都沒有,可惜我家小三兒又走了。”
酒席上聊到宋晴,葛大姐說,該讓晴妹一塊兒來嘛,回來看看老家。隻是近年大興土木,她媽的墳隻怕是不在了。許劍不想提起與妻子離婚的事,轉了話題:
“大姐,我實際是專程為小葛那事來的,想到省城查點資料,也想拜訪你,了解他的童年經曆。他的案子公安已經結案,結案時還有一些疑點。這些疑點我想我已經弄清了。”
大姐急急地問:“是麼?你弄清了什麼?”
許劍委婉地說:“大姐,我想你的意願也是弄情小葛猝死的真相,確鑿的真相,讓死者能閉上眼,並不是一定要把池小曼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
“當然。若不是池小曼幹的,我能硬安到她頭上?我隻是懷疑她,她不肯和小三兒生兒女,又招惹那麼多野男人。結奸夫害親夫是按常理猜度。我知道,那次我去你們廠裏時,心裏難受,行事過頭了點兒。”
說到小曼的野男人,老九非常迅速地瞥了許劍一眼,老胡倒是佯裝沒聽見。許劍的臉上微微發燒,繼續說:“據我新掌握的資料,恐怕小葛之死確實和池小曼無關。他是死於一種隱秘的性怪癖,這種怪癖很可能與他的童年經曆有關。大姐,飯後能不能抽出一點兒時間?我想和你單獨談一會兒。”
葛大姐很吃驚,點點頭說:“好的。”
飯後,許劍讓老胡和老九去本鎮的各個景點參觀,像白浪宮、法海寺、一腳踏三省的界碑等。葛大姐很熱心,打手機喚來丈夫,讓他帶著參觀。她則和許劍坐在這個雅間裏談了兩個小時。許劍談得非常直率,除了自己與小曼的私情及與宋晴的離婚,什麼都說了。他說,雖然他還要到省城再查一些資料,但估計就是這個結論了。這番談話有效地消除了葛大姐對小曼的敵意,她傷感地歎息著:
“我真沒想到小三兒有這種怪毛病,最後竟死在這種病上。我把他從小帶大,咋就沒注意呢。也沒想到池小曼那個風流女人還會護著男人。唉,都是命啊。”
告辭葛大姐,晚上趕到了省城,老胡說可以在省城等許劍一天的,明晚還坐一輛車回去。許劍見老九不樂意,便堅決推辭,說查資料這種事說不準時間,你們別等我,我自己坐火車回去就行。老胡便與他告別,連夜驅車回家了。告別時老九坐在前排座上自顧用耳機聽音樂,沒有同許劍說再見。
許劍當天在省城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母校圖書館。圖書館還沒開館,十幾個學生在門口排隊,有雙肩背著背包的女生,也有戴著深度眼鏡的男生,他們手裏都捧著書,邊看邊等。有一些人還帶著幹糧和瓶裝水,肯定是準備在館裏泡一天的。
許劍坐在台階上默默地看著這些學生,總覺得裏邊有葛玉峰的身影。小葛也曾在大學生活過,也曾在圖書館裏一泡一天。也曾有過這樣那樣的人生設計,有過這樣那樣的憧憬,也曾在走進社會後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但他正當生命力最活躍的時候卻很草率地離開人世,隻是為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怪癖。
許劍從前天夢悟真相開始,直到今天,對葛玉峰滋生出強烈的憐憫。回想起兩年來他接觸的人,不管他們的人品和性格如何,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的血肉之軀是飽滿的:老胡、老九、葛大姐、小曼、老呂頭、曹院長、甚至鄭孟麗……唯獨葛玉峰非常幹癟,沒有可供回憶的素材,隻是一個符號。其實他也是一個活人,也有七情六欲悲喜苦樂。隻是他太內向,把所有的情緒和感情都緊緊關閉了。而那種性怪癖恰恰和這種極度內向密不可分。
他這也算是來世上走了一遭?許劍真可憐他。
圖書館開門了,排隊的人魚貫而進。醫大圖書館沒有對社會開放,已經畢業的學生是沒法進去的。當然許劍可以找熟人借個證,不過那樣太麻煩,來回折騰一次,兩個小時就進去了。好在把門的老同誌似曾相識,他磨嘰一會兒,把身份證押上,最終獲準進去。十八年沒來,圖書館進步多了,尤其是添置了檢索係統,大大方便了查資料。許劍按照管理員的指點,到檢索台的電腦中輸入“自淫性窒息、性快感、頸動脈竇”這些關鍵詞,很快找到了需要的資料。資料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