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士平看著店員,心想:這麼一塊不起眼的硯台,他卻如此小心翼翼,真是矯情;既然是珍貴之物,為什麼放置在這麼簡陋的貨架上,還讓它落滿灰塵?
董士平正胡思亂想之時,就聽洪青揚語氣誠懇地說話了:“請問,這方硯台出售嗎?”
見店員點了點頭,洪青揚又問:“敢問要價多少?”
這時,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先生從櫃台裏麵的套間裏出來。年輕人立刻走過去,扶他來到洪青揚麵前,說:“爸爸,這位先生要看這方硯台!”
老先生打量了洪青揚一下,然後,笑吟吟地地問:“老弟覺得此硯應該價值幾何呢?”
洪青揚聽老先生開口不俗,便知道是個非同一般之人。他微微一笑,說:“冒昧請老先生指點。”
老先生手捋著雪白的長髯,慈祥的雙目中含著欣慰的笑意,說:“小店雖然簡陋,但件件古玩皆是真品、精品;而眾多物件之中,老弟唯獨對這方硯台感興趣,可見老弟是精通筆墨的方家。”
洪青揚笑了笑,謙遜地說:“老先生過獎了,您才是真正的行家!”說著就又去端詳那方硯台。
老先生示意兒子清理硯台上的灰塵,那年輕人便取來雞毛撣,小心地撣去上麵的塵土。立刻,這方硯台的真麵目,清晰地展現在了的洪青揚的麵前:隻見硯台四周,龍鱗羅紋,如秋雲變幻,似波浪翻騰;燈光照射在它上麵,使硯體金光閃爍,雲蒸霞蔚;而硯池則青黛如玉,溫潤可人。
洪青揚看著,禁不住脫口說道:“龍尾歙硯?”
老先生含笑默默點頭,說:“老弟能一眼認出這是‘龍尾歙硯’,看來老弟的確不俗。那麼,這‘龍尾歙硯’的故事,想必老弟也是知曉的嘍!”
洪青揚無意中看了董士平一眼,見他一臉的懵懂,便對老先生笑笑,不無敬重地說:“請老先生教導。”
“好吧,那我就囉嗦幾句。”老先生喝了一口茶,娓娓講道:
“相傳古時候的安徽歙縣,每年春夏之交,新安江畔都會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突降暴雨。每到這時,村中的老人們便說,這是‘斬尾龍回家祭母’了。為什麼這樣說呢?原來呀,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歙縣問政山下有一戶人家,老兩口隻有一個獨女,視為掌上明珠。一天,他家女兒去新安江邊洗澡,正巧天上的九尾龍從問政山前飛過。九尾龍見新安江水奇秀,青山如黛,碧水環流,不覺按下雲頭,從天而降,變為一個英俊少年。他見江邊這個少女如此貌美,不覺動了凡心,便與少女雲雨了一番。不久,少女就有了身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她生下了九條小龍。”
“少女的父親見女兒未婚先孕,生下的還是怪胎,覺得丟盡了祖宗的臉麵,不禁怒火中燒,衝到柴房中拿起劈柴刀,見到小龍就砍,一時間,產婦呻吟,龍血飛濺。當砍到第九條小龍時,這條小龍蹦到了書桌上,跳到了硯台中。硯池中正有一池清水,小龍得水便飛,騰空而起。少女的父親隻砍下了一段龍尾,這段龍尾一蹦,蹦到了百裏之外,變成了一座龍尾山。”
“少女生下九條小龍之後,一時間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少女無臉麵見人,終日閉門不出,不久便抑鬱而死,死後埋在了問政山下。從此,每年清明前後,斬尾龍都要來為母親上墳,這時的新安江上,便電閃雷鳴,天昏地暗,大雨滂沱。”
“許多年以後,歙縣有一獵戶,追逐野獸來到了九尾山下,看到這裏的石頭瑩潤方正,是製作硯台的天然良材,便改業取石製硯。這家獵戶的後人便以製龍尾硯為生。有一年,他們製得了一方金星硯,被歙縣縣令看中,縣令見此硯非同一般,便作為供品進獻給皇帝。皇帝見它玉色金聲,雲蒸霞蔚,有祥瑞之象,一時龍顏大悅,視為珍品……”
“老朽就是那獵戶的後人。但是,祖宗傳下的製硯技藝,到我曾祖父那一輩,就日漸荒疏了,到了我祖父,那就更不用提了。這方硯台是我祖上的遺留之物,宋朝欽宗年間製成。”
“老人家,如此珍貴的祖傳寶物,為何要出售呢?”洪青揚不解地問。
“你問得好。”老先生嗬嗬一笑,說,“非常之物,隻有非常之人擁有,才算不辜負它的珍貴。歙硯澀不廢筆,滑不拒墨,二德兼具,這是歙硯的文德所在。想我先人以製硯為生,然到後來日漸失傳,到如今,兒孫都為發財而忙,沒有哪個在筆墨上有一技之長。我已風燭殘年,便想在一息尚存之時,為這方硯台找一個學養和人品俱佳的主人,因此,我將它放在這不顯眼的一角,以期遇到慧眼識珠之人。”
“那麼,請問老先生,這方硯台要多少錢您才肯出手呢?”洪青揚問。
老先生又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龍尾歙硯、澄心堂紙、李廷珪墨,並稱‘古歙三寶’,為天下之冠;天下硯台,以端硯、歙硯為最好,而徽州‘龍尾歙硯’價值何止千金?宋代米芾以一方‘硯山’歙硯,換取了友人一片宅地,我這方硯台要20萬人民幣,不算誑語吧?”
“假如我要請專家鑒定一下,您不介意吧?”
老先生爽朗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他說:“那怎麼會介意呢,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即便買主沒這個意思,我也要提醒的。”
……
董士平望著臥榻上的洪青揚,心裏很不平靜。他緊緊握了握洪青揚的手,說:“我真怕辜負了副司令員。”
洪青揚搖搖頭,然後疲倦地閉上眼睛,說:“你已經是部隊的高級幹部了,你的為官之道我不擔心,但我更希望你能在中國書畫上再下一番功夫,做一個能文能武的將才……士平,我累了,你準備一下就出發吧。路上小心,車速別太快,到部隊後來個電話。”
“是!”董士平慢慢站起來,注視安詳地躺在床上、一臉倦容的洪青揚良久,才舉起右手,向老首長莊重地敬了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