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這真是孩子想法。和異性交往難道同你愛丈夫有矛盾嗎?”上官雲天望著她,和顏悅色地說,“首長也希望你這樣封閉地生活嗎?你們相愛如此之深,他一定希望你生活的快樂,我想他不會……”
“陪伴他、照顧他就是我的快樂,我願意這樣生活。”知夢打斷上官雲天的話,“他對我那麼好,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可命運卻對他那麼殘酷,讓他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我沒有任何理由不好好陪伴他、照顧他,我若冷落他,老天爺都不會寬恕我。”
“我理解你這份感情,”上官雲天誠懇地說,“尤其敬重你對愛情的忠誠!坦白地說,如果第一次見過你便對你不能忘懷,是因為你的外貌,那麼,江州之行對你有所了解後,我則是被你堅強、高尚的品性感動了。我打心眼裏希望自己能為你做點什麼,真的,請相信我。你孤獨的時候、煩悶的時候,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逗你笑一笑。我不願意你再一個人麵對著湖水去落淚。”
知夢望了他一眼,心底深處發出一聲長歎。她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漸漸消失的晚霞,淚水不由自主地在眼裏打起轉轉來。他的話這麼誠懇,這麼體貼,如同一位相知日久的朋友,又像一個體貼入微的兄長,這讓知夢感到格外溫暖。她已經多年沒有這種感官上的溫暖了。雖然,床榻上的洪青揚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對她極盡體貼和關愛,但是,他畢竟是一個需要照顧的重殘病人,在他臥床後的這些年裏,她對他的愛,不知不覺中已由原來的夫妻情愛,轉化成了本能的母性之愛,她像對待孩子一樣,悉心照料著他的一切,她企圖用自己的心靈之愛,延長他的生命。
良久,知夢才咽下喉嚨裏的哽咽,她不願意讓這個男人完全了解自己內心的苦衷。她裝作揉眼,拭去眼角處的淚水。之後,她慢慢轉過身來,卻見上官雲天不知什麼時候也已離開沙發,站在距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知夢對他淺淺地一笑,但那笑給上官雲天的感覺,卻是無比苦澀。
“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孤獨,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煩悶;即便偶有孤獨、煩悶之感,那也是任何人都會有的一種生命狀態。我知道怎麼去排遣、去調整!不過,您剛才的一番話,讓我很感動,非常感謝!”
上官雲天專注地望著她。她的容貌、她的神態、她站在那兒的姿勢,她身上一切的一切,都顯露著一種特有的莊重和不俗;她講話的語氣、語速是理智而堅定的,可是他非常清楚,她那堅強外表下包裹著的,其實是一顆極其脆弱的心。此刻,他不想揭開她心上的那層薄紗,他明白,她不想讓他走進她的內心世界,起碼,目前是這樣。
“知夢……”半晌,上官雲天才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可說什麼呢?一時間,他真不知說什麼好。
“你太客氣……”話一出口,上官雲天自己就先在心裏笑了,這是句什麼話呢?心裏和自己幽默著,嘴上卻又說了幾句事後連自己都感到很臭的話,“噢,我很願意做你的知心朋友,我們可以經常在一起聊聊天、說說話。你還這麼年輕,這樣生活太苦……”
果然,知夢臉上立刻掛了慍色。她瞥了他一眼,然後將臉轉向一邊,說:“按著您的邏輯,我隻要經常出來跟您聊聊天、說說話,生活就不苦了、就甜蜜了,是嗎?您錯了,不守在我丈夫身邊,才是我最大的痛苦呢!我和您不一樣,我不像您,太太、孩子都不在身邊,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有個身殘臥床的丈夫,我必須守著他、照顧他、對他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我不能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裏,自己去找人閑聊,排遣所謂的孤獨。其實,最孤獨、最痛苦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丈夫!”無法抑製的熱淚,終於湧出了知夢的眼眶,在她俊秀、幹淨的臉上肆意流淌。
上官雲天望著淚水滿麵的知夢,心裏直罵自己,罵自己又說了臭話。他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地來回揉搓著雙手,想安慰她,想向她道歉,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忽然,他的目光無意中瞥到茶幾上的麵巾盒,他像撈到一根擺脫尷尬的稻草,忙向茶幾跨了一步,將麵巾盒整個捧起來舉到她麵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小聲說:
“都怪我不會說話,惹得你傷心。知夢,我很抱歉。噥,擦擦眼淚。”
知夢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火氣,發的有點莫名其妙。難道他的話不對嗎?倘若不希望和他說話,那麼,自己為什麼失眠?倘若不希望和他聊天,那麼,為什麼發現他在湖邊出現之後,便天天盼望著黃昏的來臨?而今天又為什麼給他打電話,還出來和他見麵?這樣想著,她心裏就感到歉歉的了。
知夢不好意思地一笑,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把淚水擦擦,不敢再哭了啊,要不等會兒回去時眼睛紅紅的,讓家裏人看了不好。聽話,擦擦。”
上官雲天親切的話語,讓知夢有了一種想靠到他懷裏痛痛快快哭一場的念頭。女人是天生需要男人的胸懷和臂膀支撐的,而像知夢這樣天生敏感、性情脆弱、命運不濟的女人,尤其需要來自異性的關愛。可洪青揚自遭遇車禍那天起,就再也沒有站起來,再也沒有離開過輪椅。六年來,知夢像個陀螺,以洪青揚為中心,不停地轉啊轉;她以驚人的毅力,忍受著體力上、精神上的折磨和煎熬。她何嚐不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何嚐不想放鬆一下自己疲憊的身心?這些年,每每感到身心疲憊得實在無法排遣時,她就會給舅舅、舅媽打個電話。然而,對他們又能講些什麼呢?她是他們的掌上明珠,過多地跟他們訴說自己的落寞、自己的疲憊,隻能徒增他們對自己的牽掛。因此,每次電話撥通後,除了問候他們一番,就是輕描淡寫地說些身邊的瑣事、雜事,報告一下洪青揚的身體狀況。
知夢聽話地擦去臉上的淚,之後,輕聲對上官雲天說:“我該回去了。”
“好的。”上官雲天點點頭,聲音極其溫和,“當心自己的身體,你的氣色不是很好。”
一股熱浪又湧到知夢的喉嚨,她極力往下咽著這股熱流,以免眼淚再次衝出眼窩。
“上官,別對我這麼好,我不能承受!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就讓我們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
知夢說著將身體扭過去,給了他一個後背。
上官雲天的心像被鈍器擊打了一下,他望著她微微發抖的背影,衝動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隻是這隻手在空中猶豫了許久,才輕輕地落到她的肩上。
那一刹,他感覺到知夢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輕聲說:“我們能裝作根本沒認識過嗎?我試過,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我試圖忘記你,我命令自己不去想你,可是白費勁。知夢,對你我沒有其他奢求,我隻希望我們做個朋友,說說話、聊聊天,我覺得這不過分……”
“不要說了,上官!……”知夢猛地轉過身,一雙濕淋淋的眼睛淚水迷離地望著他。
上官雲天慢慢抬起手,憐惜地抹著她眼裏滾出的淚珠。他真想將她擁入懷中,但是,她幹淨的麵容,她清澈的目光,使他感到那樣做便是對她的褻瀆。
他抽了一張紙巾,小心翼翼地拭著她臉上的淚水,直到眼淚不再往外湧,他的手才離開她凝脂般的肌膚,隻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臉龐。
知夢這次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她那一雙好看的眼睛因剛剛哭過而有些發暗,因此,給人的感覺更加朦朧。她望著他,眼裏流露的是既單純又複雜的光束。
上官雲天被她此刻的神態震懾了,一股難以抑製的慌亂和躁動掠過他的心頭,使他不由自己地抓住了她的手,他情不自禁地說:“知夢,不要再說‘以後不要再見麵了’的話了,好嗎?”
知夢立刻感到自己的周身像被接通了電流,隨著這股電流的接通,一種久違了的眩暈衝擊著她的身心,使得她渾身無力,站立不穩。她低下頭,閉上眼睛,極力克製著內心的不安與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