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妮卡隻好向儷儷打了個招呼。儷儷慌忙點頭,泄露出幾分誰都不敢開罪的東方式的小心翼翼。
莫妮卡突然可憐起儷儷,一個經常挨打的按摩女。莫名其妙。她把自己扔到床上,像一條被風浪甩到岸上的魚,窒息地望著牆上的鐵窗。無照按摩算什麼,未必會被判罪,而她卻要在七年裏把牢房的灰牆看白,把窗框看斷。該可憐的是她自己。
早餐時間到了,蒙妮卡還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儷儷走到她的床前,病了嗎?
蒙妮卡不置可否。
儷儷把小手撫到了蒙妮卡的額上,手鏈上的百合冰涼涼的,像沾著露珠。
看守怎麼沒把你的手鏈存起來呢?蒙妮卡問。
太不值錢了,看守嫌麻煩,再說,我又不會用它自殺……起來吃飯吧。
蒙妮卡搖搖頭。
不吃,會病得更厲害。
讓我安靜一會兒。
儷儷吃早餐時,留了一紙罐牛奶、兩片麵包還有一小盒果醬給蒙妮卡。她把牛奶罐小心地放進了冰桶裏。
黑草莓起床後,拿起牛奶罐,立刻把封口處拆開,卻被儷儷攔住了。
那是我留給蒙妮卡的,儷儷說。
黑草莓斜看了一眼儷儷,把牛奶罐送到了嘴邊。
儷儷衝到黑草莓麵前去奪牛奶罐,黑草莓當然不肯放手,兩人爭搶起來。牛奶潑出來,濺滿了黑草莓黝黑的臉。黑草莓惱怒地猛一推,把儷儷推出兩尺遠。儷儷的額頭撞到了鐵床架上,她發出一聲揪心的慘叫。
早己被驚醒的蒙妮卡拖著病痛的身體從床上爬起來,受傷的母狼般向黑草莓撲過去。一黑一白兩個身體立即在地上滾作了一團。
女囚們興奮起來,像看一場免費的拳擊比賽,不停地尖叫,往臉上打!狠狠地打!
黑草莓很快占了上風,騎到了蒙妮卡的身上,撕扯著她的頭發。儷儷伸出手去扳黑草莓的肩膀,帶著哭腔叫道,別打了,結果被黑草莓用力甩開了。
這時,黑草莓竟卡住了蒙妮卡的脖子。
看守來了!儷儷急中生智,大喊一聲。
黑草莓一驚,鬆了手。儷儷立刻拉開了蒙妮卡。女囚們興猶未盡的歎著氣,回到了各自的床鋪上。
蒙妮卡抓起幾塊冰,敷到儷儷青腫的額頭上。儷儷把剩下的半罐牛奶遞給蒙妮卡。蒙妮卡喝了一大口,牛奶新鮮得像剛擠出來的。
蒙妮卡在放風時慢跑了整整四十分鍾,回到牢房立即拿起浴巾走進了淋浴區。儷儷一個人站在最角落的噴頭下,一邊麵壁衝浴,一邊啜泣,對蒙妮卡的出現毫無察覺。儷儷的啜泣起初像是嬰兒的,被夢魘住了似的,後來轉成了羊羔的哀叫,且是落入了狼群中的羊羔,再後來,咿咿呀呀的,簡直分不清是哭,還是歌了。
蒙妮卡用力咳嗽了一聲,儷儷立刻止了哭。儷儷關了水,拿起搭在矮牆上的浴巾準備揩幹身體。這時,她突然轉過身來,指著矮牆尖叫了一聲。蒙妮卡頸後的頭發刷地立了起來,順著儷儷的手指望過去:原來矮牆上臥著一隻蟑螂。蒙妮卡抓起自己的浴巾便去抽打,兩下就把蟑螂送進了天堂。
謝謝。儷儷小聲小氣地說,似乎驚魂未定。
蒙妮卡看了儷儷一眼,這次輪到她,尖叫了一聲。三塊醒目的傷疤盤桓在儷儷的左乳周圍,圓圓的,褐色。蒙妮卡的目光飛快地向下遊走,又被小腹下麵同樣的灼痕刺痛了,那裏仿佛是一片被鐵蹄生生踐踏過的芳草地。
儷儷低頭慌忙去尋自己的浴巾,浴巾已泡在了地上的水裏。
蒙妮卡想把手中的浴巾遞給她,突然想起剛用它打過蟑螂的,便裸著身子跑出去,在女囚們驚呆了的注視下,拿了備用浴巾,讓儷儷裹起了一身滄桑。
穿好了衣服的儷儷從蒙妮卡的身邊匆匆走過,眼角還有沒揩幹的淚痕。隨後她悄悄地遞給蒙妮卡一條幹爽的浴巾。同樣是監獄發的,不知為什麼,儷儷的浴巾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香氣,花兒的香氣。
蒙妮卡想起了儷儷的手鏈,想起了卡薩布蘭卡百合。
蒙妮卡疲憊地坐到了自己的床上,神思突然有些恍惚起來。
儷儷拿出新買的微型收音機,戴上耳機,調了半天,終於把頻道固定到了一個電台,走近蒙妮卡,把耳機雙雙遞給了她。
聽這首歌,我喜歡的。儷儷說。
蒙妮卡戴上耳機隻聽了兩句,便把耳機摔到了地上。
收音機裏播放的是波拉·威爾的情歌:舊日的愛煙飛灰滅。
儷儷委屈地關掉了收音機,把耳機線慢慢地纏成一團。
蒙妮卡坐起身,說,對不起。
儷儷等蒙妮卡接著講下去。
波拉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你開玩笑?大紅大紫的波拉?儷儷把雙眼瞪得又圓又大。
我有心情和你開玩笑嗎?
她很美……
哈,蒙妮卡幹裂地笑了一聲,傻女人,那些美都是假的,你沒見過出名前的波拉,邊境小城長大的,在麥當勞打工,經常交不起房租,一心想當歌星,可一線希望都沒有……
後來呢?
她認識了我。我出錢給她請代理人、參加唱歌比賽、錄好CD送給音樂製作公司,終於把她捧成了大歌星……
那要花很多很多錢的。
當然,所以我印假鈔,所以我現在坐牢。
那她?
馬上要和裏德結婚了,那個專演陽剛小生的電影明星。你不知道裏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