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的代表隻有三個:寂滅天大君與我們的主角燕姑娘,當然還有周雪鮫,這三者又有根本不同。寂滅天大君的路線是社會革命,他是一個盧梭式的革命者,他希望通過“返權於民,天下為公”來拯救世道,但這種思想超出時代太多,無論在中土武林或泰壹宮中都全無生存土壤,除了燕姑娘外,他沒得到過任何一個支持者。他是一個孤獨的先驅,並為自己的抱負而殉道,他的主張在後世必將成為主流,但可惜,他生得太早。寂滅天大君是本書中的一線光明,但並非出路所在,單靠社會革命,是不能達到救世的目的的。
再來看我們的主角燕姑娘。這個我著墨最多的角色,絕不同於書中任何一個人,也不同於以往武俠小說的主角。起初,她受師父風狂雪影響,率性而為,好做奇事,但她與泰壹宮有根本不同,就是她雖然自由獨立,卻並不反世。起初她隻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奇女子,雖有個性,尚乏深度,後來受寂滅天影響,走上了救世道路。在經曆種種磨難之後,她完成了精神蛻變,當她練成哲人不王功,赤足走下蒼茫山之時,她遠遠超過了中土武林及她師父風狂雪,也超越了離恨天和寂滅天,因為她將狂人精神與人道主義、多元包容結合起來,超越了狹隘的意識形態之爭,創立了一種新的理想主義精神路線。她走的是精神救贖的道路,用啟發而並非強迫的方式去幫助世人自醒、自救。她沒有黨團、徒弟、教眾,孤身一人,以思想助產婆的角色,在一個令人絕望窒息的環境中呼喚覺醒。她是我所期許的真正的大俠,是武俠世界中的哲人王,當世界一片荒涼、理想道義也淪為說辭之時,她是最後的清醒者,她遠遠離於她的時代,卻仍關懷著她的時代。我為燕姑娘而驕傲,不但中土武林和泰壹宮在她麵前相形失色,身為作者的我亦神而往之。
在最後的決戰中,淩一色問燕姑娘:“燕姐姐,你難道想用自己的血來洗清世人的罪孽嗎?”燕姑娘回答:“世人的罪孽要他們去承擔,我隻是做我該做的事,我的一色!”淩一色不懂燕姑娘,我不知讀者是否能懂。練成了哲人不王功的燕姑娘最終能否破解“無盡虛”?“無盡虛”象征著一種消解理想的“曆史黑洞”,一種世人難以擺脫的“永恒虛空”,是任何人都無法對抗的,就算是哲人王也不能,那是人類精神的某種疆界所在,再宏偉的理想到了它前麵,都隻能無可奈何。因此,本書最終還是一個徹底的哲學悲劇,但我還是保留了一線希望,我設計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尾,也期待讀者去完成之。
周雪鮫代表文化反思。她出身武林太史世家,屬於中土江湖體係的上層人物,也正因如此,她更能真切感受到這個江湖的危機四伏。她骨子裏受傳統精神的影響極深,在她處境最艱難的時候也未曾割舍。她希望儒道佛回歸本來麵目,采取的還是保守主義立場,但她重寫武林史、建立新史學的決心,足以使她躋身救世之列。周雪鮫的高度不能與寂滅天和燕姑娘相比,但也不失為一條可能較容易為人接受的路線。
在創作之前,我本來想寫像《紅樓夢》那樣具有百科全書、文化史詩性質的作品,後來放棄了這一想法,把枝蔓之處砍去,集中於江湖鬥爭,脈絡更加明晰,但就算這樣,深文曲筆還是比一般武俠小說多很多的。絕大多數作者都希望盡可能多的讀者理解其作品,但有的作者樂於主動迎合讀者(迎合未必成功),有的作者不會。我把創作視為思想的窗口,可能也會給讀者造成一定門檻,但我的門是進出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