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嶽陽論世(2 / 3)

楚飛燕心中生疑:“泰壹宮的魔道學說並未在中土流播,中土武林中人也不甚知,大哥如何知道?若不知道,又如何能‘指誤’了?”遂問:“大哥,你也是江湖中人?你知道泰壹宮?”田蔑知道:“不瞞賢妹,愚兄是學過些防身武功,也知道一些江湖上的事,但愚兄有些難處,日後再跟賢妹說罷。”楚飛燕再三探問,田蔑知隻是說:“恐怕連累賢妹。”楚飛燕見他如此,想來有其苦衷,也便暫時不提了。楚飛燕也把自己近年的見聞感受向義兄傾吐,田蔑知道:“賢妹如此奇人奇行,日後成就不可限量,隻是一人之俠不足以匡正人心,要想有更大作為,還得誌存高遠。行俠仗義,儆惡除奸固然必要,但隻有建立合乎公利之製度,才能從根本上遏製惡行。”楚飛燕說:“我有一個朋友,與大哥的見解也有類似之處。”遂說了周雪鮫的事。田蔑知點頭道:“有機會你給我引見。”

兩人相逢恨晚,一連數天都在商議救世之事。一天清晨,楚飛燕道:“大哥,這些天我聽你講了這麼多,有一種感覺,不知道對不對。”田蔑知說:“賢妹直說無妨。”楚飛燕說:“大哥的思路,總的來說,是破舊立新,改革政製,還權於民,天下為公,這些的確都是對的。但我覺得大哥還是把事情看得過於簡單。且不論這些在當下是否可行,就算這些都做到,天下就太平了嗎?世人就得救了嗎?任何製度說到底隻是一種分利手段而已,遠遠沒利益、欲望來得永恒,同樣也會因利益、欲望而變異。隻要人的本性不變,就算走出一個怪圈,還有更多的怪圈。阿燕就怕後世有人會打著這些旗號,幹起謀取私利的勾當來。”

田蔑知閉目沉吟,把手指在案前劃來劃去,半晌乃道:“賢妹說的不假。人心險惡,學派變異,淪為教條空殼的事也不是沒有,後人要曲解、利用我的學說,我也管不了。人的本性,的確是很難改變的,但愚兄還是對人世懷有希望,賢妹可知是為什麼?”楚飛燕說:“因為世事總體上是在進步的?”田蔑知道:“那倒不見得。所謂的進步退步,其實隻是人們居於各自立場、各自認識的一種評判,本身就被視野局限了,絕對的進步退步是不存在的,這不足以使愚兄對人世懷有希望。愚兄所說的希望,在於世間還有一樣東西,那便是信仰。”

楚飛燕說:“那也靠不住啊。世間的信徒不知凡幾,何曾淨化了世界?中土武林與泰壹宮的刻骨仇恨,害死這麼多人,不是因信仰的偏執而造成的嗎?我看有這東西有時比沒更可怕。”田蔑知道:“所以愚兄說的是希望,而不是必然。就好比一個重病將死之人,延醫施藥未必能救,但若啥都不做,那就必死無疑。咱們朝這條路走,這一代不成,還有下一代,總有一天,可以結束黎民百姓被愚弄、被奴役的日子。”

楚飛燕為其真誠所動,點了點頭。兩人又談了一會,聽到樓下好生吵鬧,一個尖嗓門聲音好熟。田蔑知見她神色有異,問:“賢妹怎麼了?”楚飛燕說:“好像是我朋友來了,大哥少歇,容我下去看看。”

楚飛燕下樓一看,隻見滿地狼藉,一個尖嘴猴腮的老頭與一個小孩正在指東打西地揍人,正是她的中土朋友孫外公、孫爺爺祖孫。那長臂老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似是害了病。孫外公悍名素著不必言,孫爺爺雖然年幼,也深得乃祖之風,二人一齊發作,隻打得客店中人滿地找牙。

楚飛燕喝道:“住手!怎麼到這裏打起人來?”孫氏祖孫罵道:“操你——”回頭見是楚飛燕,一時錯愕,罵餘人道:“你們祖宗奶奶在此,孫子們還不都滾出去!”那客店中十數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哪敢理論,都連滾帶爬出去了。

楚飛燕上前一看,見那老猿雙目半閉,一臉炭黑,皮毛全無光澤,口裏半天不喘氣,忙問:“猿老哥怎麼了?”孫爺爺道:“猿爺爺中了賊廝鳥的毒針,好不了啦,我們本道讓他臨死前吃頓好的,叵耐這狗眼看猴的店主不肯招待!正待教他一店粉碎,你怎麼也在這裏?”

楚飛燕說:“休管我了,你們別再搗亂,我來救猿老哥性命。”孫爺爺雙眼一亮,道:“你快救,你快救!你救得我猿爺爺活轉時,我叫你老爹。”猿猴身體與人最為相似,天下毒物雖五花八門,絕大多數都不出維鬥神功之掌控,楚飛燕試著用給人解毒的方法施救,竟也好使。那老猿本係通靈神獸,體質遠勝於人,不然何以中毒甚深而至今未死?不多時,便又生龍活虎一般,望著她作起揖來。

孫外公喜道:“好姑娘,我親爹也沒你這般好法,哪家好貨生出你這好姑娘來?”眼角迸出老淚,乍哭乍笑,爺孫倆與那老猿抱作一團。楚飛燕問:“是誰傷了猿老哥?”孫外公咬牙道:“還不是狗眼神君那啃大糞的畜生!”

原來孫氏祖孫四處閑逛,誤入全威門地界。那狗眼神君雖經楚飛燕教訓,死性不改,反而愈發囂張起來,不但加倍地殘害良善,坑蒙拐騙之事更做了無數。他老娘出門被豬拱了,嚇出病來,至今未好,每日進補花銷甚大,狗眼神君雖有錢,卻舍不得從自己身上出,便把他的著作《毅嚴堂集》印了許多冊,強逼路人高價購買,若不買,拳腳立加。有幾人指摘他的大作,被他亂棒打死,屍骨喂與狗吃。孫氏祖孫經過,也被強迫買書,孫爺爺大怒,往他那書上撒了泡尿,遂被狗眼神君追殺,那老猿中了兩根縫裏看人針。那狗眼神君的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孫氏祖孫親眼見他強搶了兩個民女,當街宣淫,全不知廉恥為何物。

孫外公越說越氣,一拳擊在客店的櫃台上,塌去半邊,酒水傾了滿地。楚飛燕怒道:“除惡不盡,必有禍殃!早知如此,上次在福建我便不饒他了。孫老兄,猿老哥,你們放心,我這便去宰了那老狗,為江湖除害!”孫爺爺拍手叫道:“好!好!好!打狗除害,馬上便去!”楚飛燕說:“你們等一下,我跟我大哥說說。”

田蔑知已走下樓道:“賢妹,我聽得多時了。救世固然要從根本入手,但也要一步步做,能救千千萬萬人最好,若一時做不到,能救一個是一個。你隻管去,不必顧慮。”

楚飛燕由衷感激,問:“大哥,你會在這裏等我麼?”田蔑知說:“愚兄行蹤也不定,你我誌同道合,縱天南地北,亦相印於心,你銘記救世二字,勝於愚兄在你身邊。愚兄盼你上究宇宙生化之理,下察人間成敗之運,立道立說,使新學之光普照宇內,天下蒼生得以自由!”

楚飛燕與這位義兄相識不過數日,卻亦師亦友,心神相契,這種誌同道合之大樂,她一生之中鮮有體驗。分別之際,熱血上湧,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如何說起,強抑淚水,抱拳道:“大哥珍重!”長嘯而去。

狗眼神君的老巢就在百裏之外,三人一猿立即趕往。孫外公是中土武林有名的輕功好手,背了其孫,流星飛步便走,那老猿更是輕捷如飛,一縱一躍便是數丈之遠。楚飛燕使開絕頂輕功,天上飛鳥、地上神駒亦不足形容其神捷,更遠遠超在那老猿之前,三人一猿皆懷嗔怒,義憤填膺,恨不得一步跨至,百裏之地頃時而盡,那毅嚴堂的地標已入眼簾。

毅嚴堂附近有個市鎮,看上去甚是蕭條。三人一猿來到鎮上,卻見居民大多神情委頓,或竊竊私語,臉有恨色。楚飛燕開聲道:“眾鄉親,不要煩惱,我是打抱不平的人,你們是否遇到什麼難處?”眾人望了望她,或驚或疑,不敢搭話。楚飛燕又道:“你們休要顧慮,是不是毅嚴堂的惡狗欺負你們?我最恨這種不知事理、欺軟怕硬的東西,此行就是來掃除狗患的。”

眾人見她英風凜凜,氣定神閑,背後那口長刀非俗,便信了兩三分。一個老成持重之人低聲道:“女俠,他們凶狠得緊,你……”楚飛燕兩指一拈,捏過霜刀,更不出鞘,往旁一劈,一塊壓街石分做兩半,竟沒發出半點聲音,複側身一拔,在一塊壓街石上插出了五個深洞,放下石頭,五根玉筍般的手指分毫無損。眾鄉親驚得合不攏嘴,你看我,我望你,一個個都跪下道:“求女俠做主!”

楚飛燕連忙叫他們起來,道:“眾鄉親有話便說,不過你們要記住,世人本應平等,不要再隨便跪拜他人了。”一個老者道:“女俠,聽小老兒說,全威門那些狗娘養的潑才,全無天理!三天兩日便來我們這裏滋擾,誰也禁治他不得,這些年來,能逃的都逃了,隻剩我們這些走不動的在此間等死。昨天他們又來勒索,哪有錢打發他?”他說到這裏,氣喘籲籲,餘人都不住點頭,紛聲讚同:“那賊驢子就會嘩眾取寵!”“害群之馬,橫行霸道,真是連畜生都不如,雷公何不打死那些禍害?”“無才無德,狗屁不通,隻會投機取巧,這種臭王八也能成名,真是惡心死我也。”“天長地久有時盡,狗眼看人不能饒!”“狗子狗孫都是賊,賊眉賊眼賊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