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飛燕說:“離恨天大君那樣的高度,後人自然難及,其實泰壹宮的神功已經夠多了,得其數門,已足以橫行天下,這種過於霸道的武功,不練也罷。”淩一色不悅道:“血海獨狂功是魔道的極致產物,練不成此功,就證明我們對魔道學說的領悟踐行還遠遠未達至境,那又如何超越前人,將魔道發揚發大?”
楚飛燕道:“難道你這次到中土,就是為了尋找練成這門武功的訣竅?”淩一色說:“有捷徑的話,也不算無上神功了。但是,三年之內,我宮必須有人能練成此功,否則麻煩不小。”
楚飛燕奇道:“有這等事?”她素知泰壹宮高手眾多、武學宏博,他們不找別人麻煩別人便萬幸了,誰又能找他們麻煩?中土武林二十三年前打敗泰壹宮,不過倚多為勝,殊無光彩可言,若讓他們去跨海征討泰壹宮他們也不敢。
淩一色道:“上次我爹和大君在宮中聚會,我也在旁,倉頡洞主路仙箏突然來訪。說有個女人找上他,露了幾手功夫,高得不可思議,據他推斷,那便是白結縭本人……”
楚飛燕聞言失笑道:“哪有這話?白結縭若活到今天,已是一百五六十歲的人了,就算不死,也該老得走不動了吧?”淩一色說:“可是這路仙箏素來不說假話,他沒來由哄大君幹什麼?古雲彭祖八百歲,一個人活個一兩百歲也未非全無可能。”
楚飛燕仍是不信,問:“那她說什麼來著?”淩一色說:“那女人說,她隱居一百多年,練成了一門神功,想把離恨天欠她的債討回來。離恨天大君雖逝,她心猶不甘,要把這賬算在泰壹宮後人身上……”
楚飛燕道:“不對,寂滅天大君不就是她的曾孫嗎?她找自己子孫麻煩做甚?”淩一色說:“她連生身之父都殺,對付自己子孫算什麼?她與寂滅天大君又沒見過麵,能有什麼感情?”楚飛燕說:“就算如此,那‘三年之內’又是什麼意思?”
淩一色說:“那女人說她隔世為人,很多東西都看淡了,但最氣不過的便是離恨天大君拋棄了她,她要毀了泰壹宮,以雪此恨,但念在是自己血脈分上,給泰壹宮三年時間準備。如果三年之內我宮有人練得成血海獨狂功,便可與她一戰,否則泰壹宮必教她踏平了。”
楚飛燕搖頭道:“這也太離奇了吧?我看要麼是那女人裝神弄鬼,要麼是路仙箏編造事實,別有圖謀。”淩一色說:“大君和我爹也不甚信,但言之鑿鑿,也不得不查證一下。中土武林關於白結縭的下落傳言甚多,大君和我爹商議後,決定一邊尋找那女人,一邊派人到中土調查,若能證實白結縭已死,那個什麼女人就必然是假冒的了。我心裏念著你,便主動請纓。大君嘉許我有勇氣,把這個任務交付於我。”
楚飛燕道:“所以你便打算從周家入手?他們雖是武林太史,也不見得便知道白結縭的真實下落。”淩一色道:“周家一來因為周究際死於白結縭之手,二來作為武林太史也有責任查明這一懸案,一百多年來都在查證此事,據說周雪鮫在這方麵頗有所獲。”楚飛燕想了想道:“那咱們去看看再說,不過你也別隨意傷人。”淩一色撇嘴道:“知道啦!真婆媽。”
來到廣信府治上饒縣,楚、淩兩人先尋客店歇腳,讓王守恨去替興樓窺探。淩一色在樓上往窗外望了一會,道:“燕姐姐,你看見那剛過去的車馬麼?”楚飛燕看了看,道:“怎麼了?”淩一色道:“看那製式及從者裝束,是真定五經明家的人馬。我看那車裏的,多半是明四瞎子。”
楚飛燕道:“明四小姐?”明四小姐乃明惟厥之女,自幼雙目失明,但敏而好學,在明家後輩之中,論文論武,都是首屈一指的人才,窮理格致功、五經正義掌的功夫尤其精純,為人更是莊嚴弘毅,在武林中極受尊敬,有“女中顏子”之譽。她閨名叫畫眉,自幼立誌效法聖人,以天下為己任,曾在至聖先師像前立誓道:“禮樂未遍,太平未現,畫眉矢誌不嫁。”一時傳為佳話。
淩一色說:“明四瞎子會不會是偵知我們行蹤,在此等著我們?你說我打不打得過她?”楚飛燕說:“去年有一位西域林伽教的高手來到中原,出言詆毀五經,便是被明四小姐一掌擊殺。我又沒見過她,怎說得準?”淩一色說:“五經正義掌我也見過,又有什麼了不起?我用破孔刀、刺孟劍、亂宗拳、絕古掌,都能送她回老家!再退一步,即使我拿她不下,不是還有你嗎?兩個對付她一個,還勝不了?她也大不了你我幾歲,諒能厲害到哪?”
楚飛燕道:“你又來了,上次你殺明三,就很不妥。她好好一個世家小姐,又沒做過什麼歹事,怎可便殺?”淩一色說:“道不同不相容,我不殺她殺誰?”
正說間,王守恨回報道:“替興樓正在治喪,說是周夫人歿了。”淩一色道:“是明惟厥的胞妹麼?”王守恨點頭。淩一色道:“她好像不是很老啊,怎麼死得恁地快?怎麼死的?”王守恨說:“聽說是急火攻心死了。”
淩一色說:“急火攻心?上次周家自己的人把周雪鮫抓走,周藏簡的老婆又死得這麼蹊蹺,看來他們內部問題不小啊。如此最好,看我給他火上澆油。”
正在這時,忽聞一聲梆子響,一個尖如刺的聲音叫道:“狗眼神君法駕來臨!”
楚飛燕等一齊望去,卻見街上三五十人簇擁著一隻滑竿,上坐著一個身披大紅海氅的老頭,頭戴衝天冠,手裏捏根鐵尺,神情好不得意。這老貨卻長個什麼模樣?眉似八刀,眼似日月,鼻似玄田,口似牛一。後麵兩個漢子擎一對繡旗,旗上道:
新人封口,神君口水吞天下
後輩吃屁,老爺屁眼看人間
楚飛燕道:“果然是狗眼神君!”
原來狗眼神君是中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乃全威門掌門、毅嚴堂主,江湖上無人不知。他從小便跟著隔壁的大無賴做濫放刁、嚇唬鄰裏,惹起公憤,被趕出鄉去。後來又跟著一個叫吳修持的大神棍裝神弄鬼,詐騙錢財,一日因見瘋狗搶屎,站著觀看,被那瘋狗咬了一口,鬼使神差,竟有了一身內力,從此日夜鑽研瘋狗撕咬之法,妙悟神功,非同小可。
狗眼神君有四大神功,震古爍今,第一是狗嘴象牙功,第二是狗眼看人大法,第三是圈子神拳,第四是含屎噴人功。狗眼神君管教弟子很有一套,他的弟子若自創了一招半式,便要說是師父創的,做了好事,也是師父做的,若不這般,立時便死於圈子神拳之下。他最憎恨的是江湖上新出道的人,其弟子每人各持一根大棒,見了新人便打,新人若有背景還罷,若無背景來曆,輕則打殘,重則打死扔進糞坑之中。他那狗眼看人大法之下,也不知多少新人慘遭其害。
淩一色忽生一計,道:“燕姐姐,你看我耍這呆鳥。”向樓下招手道:“狗眼神君!”輕輕躍下樓來,狗眼神君的隨從見了,都喝道:“新人,打!”攘拳奮棒便要打將過來。淩一色高聲道:“狗眼神君,輩分最高!狗眼神君,資格最老!”
眾隨從道:“你以為恭維神君幾句,便能免去款打麼?”淩一色又道:“狗眼神君的狗眼看人大法,威震天下,哪個新人後輩,當得神君你一狗眼?有理無理,全威門就是理,狗眼神君麵前,哪有新人說話餘地?”
眾隨從紛紛拍手。狗眼神君“嘿”了一聲道:“那神君爺爺的狗嘴象牙功呢?”
淩一色說:“神君的狗嘴象牙功,嚼鋼珠如丸子,啃鐵板似豆腐,無論什麼東西,進了神君嘴,別想好好地出來。”
狗眼神君微微點頭,道:“那圈子神拳又如何?”淩一色比劃道:“圈子神拳,圈內有圈,圈裏也是死,圈外也是死。”狗眼神君嗬嗬一笑:“不料你這小小新人,也能說出圈子神拳的真義。那神君的含屎噴人功又有甚玄妙過人之處?”淩一色道:“含屎噴人功,管他是誰,先噴他一身屎,他都臭了,怎麼跟神君爭競?”
狗眼神君睃了她一眼,捋須道:“你這種輩分低微的新人,一文不值、狗屁不如,本該就地正法。本神君念你口乖,饒你小命。須知神君與你講話,是你祖上積的福氣,本來成名三十年以下的後輩,都沒有和神君說話的資格!你回頭告訴別的新人,江湖是論資排輩之所,你們隻應卑躬屈膝、低頭夾尾,不要想在神君前麵作大,隻要神君爺爺在,什麼新人也休想出頭。”
楚飛燕亦已下來,聽到這話,暗笑道:“好一隻倚老賣老的毛王八!”淩一色向她使了個眼色,道:“狗眼神君,我有一件要緊之事,特來報知與你。”狗眼神君道:“你有什麼話說?”淩一色道:“我打聽到,周藏簡他女兒周雪鮫作史書,說了你無數壞話。”
狗眼神君臉色一變,淩一色此語恰恰戳中了他的痛處。他在毅嚴堂唯我獨尊,自認為必當流芳百世,此番來到廣信,就是希望太史周家給他立傳頌德,好教武林千載傳揚。狗眼神君道:“你這話是真是假?她說神君怎麼來著?”淩一色道:“我若說了,你必生氣。”狗眼神君說:“你隻管說來。”
淩一色說:“我看到幾句是:‘案狗眼神君者,質本愚人,出身屠戶……’”眾隨從勃然大怒,狗眼神君臉色也黑了,他對外自稱大儒朱文公之後,其實他父祖都是殺豬的,隻是嫌不好聽,不願人提罷了。淩一色又道:“少年無行,嚐受杖責……”狗眼神君自幼胡作非為,因偷窺大姑娘洗澡,被官府抓住,打了一頓板子,此係他平生大辱,一向遮蓋,最恨人提。狗眼神君心道:“這丫頭知道什麼,定是太史周家搜羅我的醜聞,汙蔑神君。”心中已信了四五成,怕淩一色再說出什麼來,打斷道:“你自何處見這些來?”
淩一色道:“在榻上。”狗眼神君奇道:“榻上?”淩一色說:“是啊,那個周雪鮫原先和我來往甚密……”狗眼神君見她神色忸怩,道:“甚密?你們是磨鏡吧?”淩一色說:“總之……就是那回事啦!後來她看上個男人,就不跟我好了,我氣不過,想請神君教訓她一下。”楚飛燕一旁聽著,哪裏忍得住笑。
狗眼神君看了楚飛燕一眼,見她眉目勝畫,英姿絕俗,分明是個扮了男裝的絕色少女,問道:“這也是你的伴?”淩一色道:“對啊!你覺得我們般配不?”看著楚飛燕,媚生生地笑了。楚飛燕哭笑不得,橫了她一眼。
狗眼神君又多信了幾分,道:“神君去周家問問,你們兩個都跟來對質。若敢欺騙神君,哼哼!”深運一口氣,大袖拂出,把他一個弟子弄得跪在地上,臉色發青,口中叫道:“神君四萬八千歲,世上沒有能比神君更老的人了!”這也是他的得意功夫,叫做倚老賣老功,功力隨著年齡增長,據說此功一出,年紀比他小的都要跪地求饒,若能活個一萬歲,便有王八仙人附體,後輩新人誰敢不怕。楚飛燕、淩一色心中暗笑。
狗眼神君耀武揚威,往替興樓而去。楚飛燕知道淩一色是要挑撥兩邊亂鬥,好渾水摸魚,也便跟去了。淩一色胸有成竹,神情自若。王守恨等暗隨其後。來到替興樓前,隻見高樓森然,一道朱紅大門緊閉著,六個人守著門口,麵無表情,盡皆戴孝。門前一副對聯道:
一字貶褒,腑髒肝膽存胸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