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侃:最熟悉的陌生人(2 / 3)

原來,學校沒有及時發放薪水,黃侃表示不滿。教務處趕快代他領了薪水,他才去教室上課。看來,身為民國文人的黃侃,還真有些如今大力宣傳的“維權意識”呢!

黃侃曾在中央大學開設“文學研究法”課程,用《文心雕龍》作課本。他平時隻管講課,一向不給學生布置作業。臨到期末考試,他又不肯看考試卷子,也不打分數。此做法在教務處那兒可過不了關,一再催促。最後,黃侃被逼急了,就給教務處寫了一張紙條,上書“每人八十分”五個大字。他的意思是學生總想得甲等,給九十分嫌多,七十分又非甲等,八十分正合適。教務處無可奈何,就不再提起這事了。

還有一則趣聞頗能體現黃侃不拘小節的秉性。中央大學為嚴肅校紀,規定師生進出校門一律要佩戴校徽。黃侃忙於自己的學問和教學,對這些細枝末節常常不太注意。有一天,他到校上課,新來的門衛不認識他,見他沒有佩戴校徽,就不讓他進校門。

黃侃說:“我是教授黃季剛,來校上課的。”

門衛說:“你又沒戴校徽,我怎麼知道你是教授。”

黃一聽,氣得把裝有講義的皮包往門衛麵前一推,說:“你有校徽我沒有,那你就去上課吧!”

門衛一聽,感覺此人來頭很大,口氣有所緩和,說沒有校徽有名片也行。黃侃說:“我本人就是名片,你把我拿去吧!”爭執中,校長碰巧路過,趕緊過來調解,才算了事。

第四,別看黃侃脾氣古裏古怪,長得其貌不揚,但卻也是一位風流好色的“多情種子”,很有些辣手摧花的手段。他的韻事秘聞數不勝數,足足可以裝上一籮筐,實在讓人拍手稱奇。

據時人不完全統計,他一生結婚竟多達九次。當年,刊物上曾載有“黃侃文章走天下,好色之甚,非吾母,非吾女,可妻也”的極端攻訐之語。黃侃的發妻是王氏,兩人聚少離多,有名無實。他曾擔任同族女子黃紹蘭的塾師。後來,黃紹蘭從北京女師肄業,去上海開辦博文女校,黃侃便到上海追求她。當時發妻尚未下堂,黃侃於是心生一計,哄騙黃紹蘭與自己辦理結婚證書,用的卻是李某某的假名。黃侃的解釋是:“因你也明知我家有發妻。如用我真名,則我犯重婚罪。同時你明知故犯,也不能不負責任。”誰知好景不長,黃侃回北京女師大教書,與一蘇州籍的彭姓女學生秘密結合,此事被黃紹蘭的好友偵知。黃紹蘭聞訊,欲哭無淚,因為婚書上男方的姓名不真,又如何對簿公堂,討一公道?更可悲的是,她與黃侃生有一女,其父恨她辱沒家風,一怒之下,與她斷絕父女關係。後黃紹蘭投在章太炎門下,深得章夫人湯國梨的同情,但她仍然擺脫不了黃侃給她心靈投下的巨大陰影,變得瘋瘋癲癲,最終懸梁自盡,借以解脫。湯國梨在《太炎先生軼事簡述》一文中公開表明她看不慣黃侃極不檢點的私生活,罵他“有文無行,為人所不齒”,實乃“無恥之尤的衣冠禽獸”。

然而,雖說製造孽債不少,黃侃卻並未有收手之意,繼續追求“窈窕淑女”。在武昌高等師範學校任教時,原配夫人王氏去世,黃侃恢複了自由身。當時有個大三女生黃菊英,與黃侃的大女兒同級,假日常到他家裏來玩,以父師之禮事黃侃,黃侃對她也很好。然而,兩人日久生情,終於傳出“二黃師生戀”的豔話。但是,黃菊英的家庭比較守舊,根據“同姓不婚”的習俗,他們難能成為連理。黃侃為表示對黃菊英的情意,就填了《采桑子》一詞,雲:

今生未必重相見,遙計他生,誰信他生?縹緲纏綿一種情。

當時留戀成何濟?知有飄零,畢竟飄零,便是飄零也感情。

手捧這麼煽情纏綿的佳句,試問天下有幾個女子會不動心呢?黃菊英看後,大為感動,毅然決定脫離家庭和他成婚。此事很快傳遍武漢學界,頓時成為醜聞。依照黃侃我行我素的個性,怎會害怕別人罵他傷風敗俗?他居然要學生收集罵他的小報,以供蜜月消遣,真是匪夷所思也。黃侃不僅恃才傲物,而且“恃才泡妞”,此等本領實在令後人汗顏不已!

第五,黃侃對人對事一向愛憎分明,對其愛者能夠不計前嫌,一笑泯恩仇;對於憎者則諷刺挖苦,極盡嬉笑怒罵之能事。

著名詞章家吳梅是黃侃在中央大學中國文學係的同事,兩人關係不錯。有一天,黃侃請吳梅和一些同事喝酒。黃侃本是善罵之人,酒酣耳熱之際,一肚子牢騷更是傾瀉而出。罵著罵著,言語竟牽涉到了吳梅身上。吳梅酒也喝多了點兒,與黃侃辯了幾句,並說:“你黃侃不要太不講理!”黃侃此時已醉,聞言大怒,一個巴掌打了過去。吳梅急忙躲避,未被打中。吳梅一時衝動,也回敬了一掌,被同事擋住。於是兩人離席而起,準備大打一番。同事們好說歹說,最後把他們拉開了。

第二天酒醒之後,兩人居然又和好如初,根本不計較昨日的不愉快。

黃侃在中央大學任教時,同時也在金陵大學兼課,每周六小時。金大農學院院長某君,剛從美國獲農學博士頭銜歸來,炫耀得不可一世。有一天,他忽來雅興,宣布在大禮堂公開表演“新法閹豬”。海報張貼出來,大肆宣揚,轟動全校。

到那天,前去圍觀的學生特別多。黃侃碰巧那天也有課,他走進教室,發現隻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人,知道學生都被“洋博士”吸引去了,便說:“今天上座不佳,大家是不是去湊一下熱鬧?”剩下的同學欣喜萬分,都高興得要往外走。黃侃對“假洋鬼子”教授素來瞧不起,這回“新法閹豬”的宣傳,使他也起了懷疑,便道:“好!咱們也一起瞧去!”

誰知道進大禮堂一看,是一隻活生生的豬,被緊縛在手術架上,肚破膛開。這位院長因所學的洋玩意兒不到家,手忙腳亂,卻始終找不到豬卵巢的部位。閹豬變成了宰豬,旁觀者笑成一片。黃侃看在眼裏,笑在心上。回到課堂上,他即興填了一首詞:

大好時光,莘莘學子,結伴來都。佳迅竟傳,海報貼出;明朝院長表現閹豬。農家二彘牽其一,捆縛按倒階除。

瞧院長,卷袖操刀,試試功夫。渺渺卵巢知何處?望左邊不見,在右邊乎?白刃再下,怎奈它一命嗚呼?看起來,這博士,不如生屠。

這闋詞嬉笑怒罵,滑稽至極。全校爭相傳誦,讀者無不捧腹。這位當眾出醜的院長,自然耳聞,羞愧難當,隻好悄悄辭職而去。

有一天,黃侃不巧碰見國民黨元老戴季陶。戴問他:“近來有什麼著作?”

黃回答:“我正在編《漆黑文選》,你那篇大作已被編進去了。”黃侃最擅長教《昭明文選》,這裏的“漆黑”是由“昭明”反意而來,意指戴平日為人做事不夠光明磊落,諷刺意味十分明顯。

戴季陶當場被奚落,十分尷尬,但又無可奈何。

民國一醇儒

除去黃侃那些令人瞠目結舌、哭笑不得的逸聞趣事外,他那博大精深的學問似乎更值得我們後人銘記。實際上,狂徒怪人的表象下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國學大師,博雅醇儒。

常言道:“名師出高徒”,黃侃師從清末民初學問獨步一時的古文經大師章太炎,可謂是師出名門。二人的學問之大,創獲之深,被後人合稱為“章黃學派”。而關於章、黃二人如何結識的經曆,許多著作中都采用了這種說法。

1906年,黃侃在日本東京早稻田大學就讀時,和國學大師章太炎恰好同寓,黃住樓上,章住樓下。一天晚上,黃侃內急,來不及去樓下廁所,就從樓上窗口往外洋洋直瀉。此時,樓下的章太炎夜讀正酣,突然發覺一股腥臊的尿水如瀑布般往下飛濺,禁不住怒罵起來。樓上黃侃毫不示弱,也報之以罵。黃本貴公子出身,年輕性躁,盛氣淩人;章太炎性好罵人,兩人都有“瘋子”之外號。“章瘋子”遇到“黃瘋子”,越罵越起勁,不罵不相識。

雙方通名報姓之後,都久仰對方的大名,頓時惺惺相惜。後來,兩人的話題轉到學問方麵,章太炎是學識淵博的樸學大師,人稱清學殿軍。黃侃被他的學問深深折服,趕緊自稱弟子,拜章為師。

此種說法看似頗合章、黃二人個性,很有些機緣巧合的意味。但仔細推想一下,其情節過於偶然和戲劇性,而且存在一個明顯的破綻:即當時黃侃僅是一名年紀輕輕、默默無聞的留學生而已,在國內無甚名氣。章太炎不可能事先對其有所耳聞,也就更談不上“久仰”了。加之把二人都描寫成猶如怨婦罵街般的瘋子,實在有牽強附會之嫌,想必是後人據章、黃平日言行特色杜撰而成。

其實根據章、黃二人遺世文字及師友雜憶,不難查找到當時二人相識的真實情形。

1906年,黃侃得到晚清大吏張之洞的資助,東渡日本求學。適值章太炎剛剛擺脫牢獄之災(1903年蘇報案爆發,章太炎被英租界巡捕房關押三年),亦來到日本避難。當時留日學生皆慕章太炎之大名,前去求學拜訪。黃侃當然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一睹這位經學大師和革命英豪的尊容。於是,一天黃侃偕同好友多人一道謁見章太炎。走到章宅門口,黃侃看見牆壁上寫有一段話:

我若仲尼出東魯,大禹長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

看罷此句,生性孤傲的黃侃感到此人必定俯視一切,不易接近,於是馬上打消了求見之意,掉頭回府。

1907年9月19日的午間,由章太炎主編的第十七期《民報》出版了。由於經費困難,章太炎隻能買兩個燒餅坐在椅子上邊啃燒餅邊看報紙。這一期刊有他自撰的《國家論》《祭徐錫麟、陳平伯、馬宗漢、秋瑾文》《秋瑾集序》和時評,還刊有筆名“運甓”(黃侃的筆名)的《專一之驅滿主義》《哀貧民》。章太炎看完後兩篇,他“啊”了一聲,自言自語說:“險些忘記了”。他要找“運甓”來談談。當即修書一封,遣人送給黃侃。

黃侃得到報館通知,來到了章太炎的寓所。章太炎在同黃侃談話時,對文章給予很高的評價,特別讚賞其中所包含的那股子“不自由,毋寧死”的精神。那時黃侃年僅二十一歲,文筆犀利,熱情奔放,表現出一個青年革命者反對封建壓迫無所畏懼的革命氣概。章太炎遽許黃侃為天下奇才,這給黃侃以很大的鼓舞。自此以後,二人時相過從。

不久,章太炎聞黃侃將歸國省親,便對他說:“務學莫如務求師。回顧國內,能為君師者少,君鄉人楊守敬治輿地非不精,察君意似不欲務此。瑞安孫詒讓先生尚在,君歸可往見之。”黃侃都未即答。章太炎接著說:“君如不即歸,必欲得師,如仆亦可。”黃侃驚起,當即準備拜師禮品,往章太炎處,叩頭稱弟子。自此和章師日日相隨,虛心求教。由於黃侃天資穎異,經過章太炎的授業解惑,進步很大。太炎不禁讚曰:“恒言學問進益之速,為日行千裏,今汝殆一日萬裏也。”

辛亥革命成功後,黃侃離開恩師,回到國內,開始教書授徒,自立門戶。1914年秋,黃侃到北京大學中國文學門任教,主講詞章學和中國文學史等課。他學問很好,上課時有許多同學都來聽講,甚至連在哲學門就讀的馮友蘭也來旁聽。黃侃善於念詩、念文章。他講完一篇文章或一首詩,就高聲念一篇,聽起來抑揚頓挫,很是好聽。以致後來他在上麵念的時候,在下麵聽講的學生也高聲附和。同學中間戲稱為“黃調”。一時間,學生宿舍一到晚上在哪兒都可以聽到“黃調”。

學生都稱黃侃是一個“特別教授”,在堂上對《說文解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講,一不帶原書,二不帶講稿,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口若懸河,頭頭是道。學生對引用的經典論據,下課以後去查書,一字不漏,一字不錯,引起了全班同學嘖嘖稱羨。有一天,黃的學生為他拿皮包時發現內有許慎的《說文解字》,打開一看,那書上畫得太特別了:書頭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有墨筆寫的,有朱筆寫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符號。全書9300字,每個字都有自己的講法;別人的講法,有的他肯定,有的他否定,都記在了上麵。據說,他對《說文解字》讀了五次,每一次都有新的收獲,新的體會。他去講授的時候,也每一次有新的內容。同學們說:聽黃先生的課,百聽不厭,常聽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