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澡、理過發的周伯東,又恢複了一身書卷氣。
居美躺在床上。
畢沅在看書。
見周伯東進來,居美趕緊起身微笑著問:“你是伯東吧?”說著,就下了地。
姐弟倆相互看了一陣。
居美突然撲哧一笑說:“難怪讓人那麼為你傾心,二弟果然風度翩翩,再加上才氣,就更讓人豁出一生去愛你了。”
周伯東笑笑說:“從小就聽說表姐漂亮,今天一見,果然漂亮得讓人吃驚。謝謝表姐這麼漂亮,從此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居美笑了:“有這麼嚴重?”
周伯東繃起臉說:“孔老夫子說,女人如果不漂亮,就是對男人的傷害。”
居美還是笑,說:“孔子沒說過這話。”
周伯東說:“那就是希特勒說的。”
居美更是笑:“我雖然還沒到皮老肉鬆的程度,可也算‘徐娘半老’了。有時,我倒是覺得時間才真的能傷害人呢。”
周伯東說:“但它卻傷害不了人的內在氣質。看到表姐,使我想起英國的貴族女子,表姐的確有那種氣質和風韻。表姐坐吧,請原諒我今天才來見您。”
居美坐了,問:“聽可音說你下鄉寫生去了?要知道在哪兒,我會去看你的。去哪兒了?很遠嗎?”
周伯東想,可音說我下鄉寫生去了?是嗎?我是寫生去了嗎?
居美見他沒有回答便又問:“經常下去寫生嗎?”
周伯東這才茫然地答了一聲:“哦……是。一年至少要下去一兩次的。表姐住得可習慣?”
“住在出生地,心裏很踏實。”居美沒有完全說心裏話,其實她覺得有些不適應。
這時周伯東才有了機會去看畢沅。在周伯東進來之前她在看書,周伯東進屋後她還是在看書,是《周易》。周伯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古人所說“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時”的詩句。在周伯東的心裏,畢沅不僅帶著神秘的色彩,甚至深不可測。周伯東每每想到她的時候,眼前就模模糊糊地出現類似觀世音菩薩盤腿坐在墨園上空的圖像。這很奇怪。
周伯東叫了一聲“姨媽”。
畢沅沒動,卻說:“半年沒見麵,你又忘了,別叫我姨媽,叫畢沅。”
周伯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見麵多一些就能記住了。”
畢沅說:“我又不是不叫你們來。”
周伯東歎了口氣說:“是啊……”
周伯東對畢沅一直抱有崇敬、畏懼、陌生、憐憫和一種特殊的愛。其實,墨園裏的人除了大嫂之外,都是這樣。大家都愛她、尊重她,可又不敢接近她。仿佛她有一種排斥力,於是大家隻好拉開距離去遙視她,或者是猜度她。這些感情和這些關係,是由於墨園的曆史和周氏家族的苦難沉積而成的。
居美對他們兩個人的對話感到奇怪,但也沒插嘴。
周伯東說:“表姐,大哥說您帶回一幅畫?我想看看。”
居美拿出畫來,周伯東展開看了好久,又拿出一個放大鏡仔細地觀瞧。
在他看畫的時候,居美一直盯著他。貝絲回國到出走前的五年中,居美經常陪著貝絲,聽貝絲講述她的愛、她的痛苦、她的思念,講述她和周伯東的往事。居美是借助貝絲的講述來想象二弟的。居美當初離開墨園的時候,大家都還小,彼此之間並沒有更多的記憶。應該說眼下的周伯東要比她以往想象的二弟好得多。
她喜歡他。
她覺得這個二弟是值得貝絲酷愛的人。居美這麼自忖著,就又想起了要給勞倫打個電話,問問貝絲到底怎麼回事。上回勞倫好像說貝絲也來到了中國。
周伯東看畫的時候,畢沅依然在看《周易》,旁若無人。
“表姐,”周伯東不想直接說這幅畫,“您的身體怎麼樣?”
“其實倒也沒什麼,隻是感到有些不**。我想是精神作用,或許還有水土問題。二弟,你是美術學院的副教授,對外公的作品也有係統的研究,我很想知道你對這幅畫的看法。”
“關於這幅畫的情況大哥都和我說了,我不知道怎樣表達我的心情。”
“怎麼想就怎麼說嘛。”
“表姐,我實在也是沒有想好。”
“你先說說現在的看法!”
“判斷一幅畫的真假主要看畫的本身,但對這幅畫,我下不了結論。從畫的構思和立意上看肯定是爺爺的。雪血江山,表麵上是說霜山如雪、霜葉如血,實際上是江山如血。這江山如血可以理解為江山是靠流血得來的,好像就是說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實質是影射江山都是靠殺人得來的。這正是爺爺當時的思想,也發泄出爺爺對肅王鋸掉他雙足的怨恨,所以說這畫的構思是屬於爺爺的。從畫法上看,這幅畫又極其抽象,這也正是爺爺晚年的風格。在這方麵,爺爺可以和西方的抽象派、印象派、野獸派、點彩派的大師們相提並論。但就這幅畫的技巧和功力看,似乎缺少一種內力,或者說是氣韻的內在貫通。用現在氣功學家的觀點看,他們認為真正的藝術家,尤其是進入高層次的詩人、畫家、書法家、音樂家在創作靈感來臨的時候,都已進入一種氣功態,所以中國畫家一再強調‘氣’。但是,臨摹或仿造別人的東西,不管怎樣的高手也難免照貓畫虎之拙,就必然缺少‘氣’,缺少內力和底蘊。這樣,我就傾向二叔的結論:這是幅贗品,當然這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