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7章(1 / 2)

瘦女人說:“咋見不著人哪?”

胖女人說:“八成還睡呢吧,反正人家也不下地幹活。哎!你沒見她鳧水的樣子呢,就像一條大白魚撒歡兒……”

“你說她叫啥名字來著?”

“叫貝絲。哎呀媽呀,你可沒看見她身子那個白,腰條那個漂亮。嘖嘖!”

“昨晚兒我咋就漏一空呢?”

“今晚兒!她答應今晚教咱們鳧水!”

“是嗎?我正想學呢!一天晚上能學會嗎?她能呆到啥時候兒?”

“誰知道呢?我看那個姓周的畫家走了,她也呆不了幾天。”

“他倆是一起來的?”

“八成是一起來的,反正他來她也來了。走吧,趁天涼快,早幹早完。”胖女人說著轉身走了。

瘦女人急忙攆上去:“你說中國男人娶個外國女人做媳婦也挺好,是不?”

兩個女人走遠了。

聽了兩人的對話,薑可音感到頭嗡嗡作響,全身顫抖起來。她扶住院牆勉強地移動兩步,把後背靠在牆上,閉起眼睛,少頃,兩顆晶瑩的淚珠流出眼瞼,順著她的兩腮滾落下來,陽光很快吸幹淚水,使曲曲折折的淚痕變得明亮亮的。

一隻母雞領著一群雞崽兒在她腳邊啄食。母雞叼了個小蟲咯咯咯地叫著。一隻老貓趴在牆頭上瞌睡。山坡上傳來母牛的叫聲。

薑可音掏出手帕揩揩眼睛,然後走進小樓。

薑可音一眼就認出了貝絲,然後就注意到放在貝絲旁邊的畫夾,還有那些東西。她把那些衣服和牙具、毛巾拿起來一一看過。這牙膏、毛巾和背心是三八婦女節時薑可音參加圍棋比賽獲得的獎品。當時大家還說不上算,婦女節得的獎品盡是給丈夫用的。背心上有幾朵梅花,那是周伯東作畫時不小心弄的。當時,他右手握著兩支筆,嘴裏叼著一枝筆,薑可音過去問他液化罐證放哪兒了?他一張嘴筆掉了下來,濺到胸前幾滴墨,薑可音要他脫下來洗,他卻在那些墨點上畫了花瓣變成了幾朵梅花。後來薑可音再洗,一直沒有洗淨。

她拿起那個畫夾子,並且看了裏麵的寫生稿。最後,她終於注意到掛在牆上的那把吉他——它本來是和那支簫掛在一起的,現在卻掛在這裏了。當然,它本來就是貝絲的,現在是該物歸原主了。

這些過程,薑可音相當冷靜。最後,她又坐下來端詳貝絲的睡態。她睡得很沉,臉上沒有一點修飾,長長的眼睫毛整齊地排列著。一隻蒼蠅落在她臉上,她動了動又睡沉了。周伯東和貝絲戀愛的故事作為美麗的悲劇在美院廣為流傳。傳說中的貝絲像白雪公主那樣美麗動人。現在,薑可音麵對著眼前的貝絲,感到她要比傳說中的美國姑娘更美麗、更動人、更真實。最後,她竟沒有勇氣再看她了。

薑可音走出梨花峪後,撲倒在山坡上號啕大哭起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放聲大哭,是她作為一名四十四歲的女人,正處在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時期爆發的一次痛哭。她一麵號啕,一麵用雙手拍打山坡。後來又號啕著在山坡上翻滾,以致壓倒了一大片蒿草和野花。最後,她停止了號啕,變成啜泣,而眼淚卻依舊不住地流淌著、流淌著,直到她感到流幹了,才結束了這次撕肝裂肺的宣泄。

從此,我永遠不會再哭了。她對自己說。

周伯東給學生講完課感到極度疲勞,回到家就睡著了。不知睡了多長時間被人捅醒,睜眼一看,是大哥周伯均。他坐起來後,依然感到身子很乏。

周伯均一直盯著他看:“你覺得怎麼樣?”

周伯東還是有些懵懂:“你說什麼?”

周伯東這一反問倒使周伯均不好回答了。他覺得還是不直接問二弟犯病的事為好,於是他說:“我是問你的身體。”

周伯東說:“是呀,不知什麼原因,覺得又乏又困。”

周伯均鬆了口氣,知道二弟的病已經好了,便不再追問,拿出煙抽起來。周伯均很羨慕二弟,羨慕他有薑可音,而不是戴玉珍這樣的妻子。甚至,他還羨慕他有癡呆症。二弟犯病時背著吉他走在細雨中的情景,使他相信那時他在精神上是和貝絲在一起的,那是另一種幸福。周伯均有時想,自己當初怎麼就沒得上這種病呢?如果自己也有這種病,有時活得累了、心傷透了,就躲到病裏去。那何嚐不是一種歡樂、一種幸福,或者說是一種舍棄一切的休閑。想到這兒,他苦笑了一下,說:

“伯東,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居美回來了。”

“她在哪兒?”

“在畢沅那屋。”

“我去看看。”

“別,先別去,她病了。”

“病了?那就更得去。怎麼病的?”

周伯均講了居美買《雪血江山圖》的前後經過。

周伯東聽後驚訝地說:

“贗品?!花了三百四十萬美元買了幅贗品?”

“是啊,居美當時就昏過去了,現在還病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