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1章(1 / 2)

周伯東天黑後還沒回來,根和他的女人急得屋裏屋外坐立不安: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他當即發動村人去找。村裏的事就是根的事,根的事也就是大夥的事。山民們點著火把找了半宿才作罷。第二天、第三天又找,直到後來根猛地想起這個山洞,匆匆趕來一看,才發現周伯東果然倒在這裏。根上前一摸,頭滾燙,便把他背回家,先喂他吃了荷包蛋,又找人給他拔了火罐,好一通收拾,弄得周伯東腦門上排了一排紫黑紫黑的火罐印兒,可病情並沒有見好。

居美失眠了。

她的失眠合情合理。從七歲離開墨園,到四十六歲歸來,盼望了三十九年,思念了三十九年,這次真的睡在墨園的老屋裏了,怎能不心潮澎湃?何況,這次是為了先人的真跡傾家蕩產,甚至冒著生命危險遠道歸來,不料家園卻衰敗成這般模樣,又怎不叫她沮喪不已呢?所以,她睡不著,可又怕影響薑可音,隻好假寐,連翻身都不敢。

其實,薑可音也沒有睡。從躺下之後她就想一個問題:伯東去哪兒了呢?在這樣的雨夜他呆呆癡癡的,能不能摔倒在哪兒?病倒在哪兒呢?……想一陣,掉一陣眼淚,怕讓居美知道,就用被子捂住頭。

從滴滴答答的房簷滴水聲判斷,外麵還在下著小雨。

居美想起母親為紀念外公寫的那本《墨園記事》。這本書她曾經讀了一遍又一遍,許多精彩的章節都能背下來。其中一段就是寫母親在細雨之夜漫步於墨園裏,感慨外公的天才和命運時的心境。居美想到這裏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披上衣服走出去。

外麵一片漆黑。若有若無的雨絲,似霧非霧的霏微給空洞的黑夜增加了難以捉摸的神秘。過了一陣,居美大體上可以看得見周圍隱約的景物了。她便緩緩地向後院走去。此時,《墨園記事》裏的另一段文字又浮現在居美的心頭:

墨園初成時,各屋百寶格空空蕩蕩,父親問主持建園的畢家太翁哪裏可以搜集到民間古董及藝術珍品,太翁引他到當時的古董名店聚萃軒,那裏滿目琳琅,盡是珍品。父親件件愛不釋手,便欲傾其囊全部買下。太翁提醒他,喬遷之際,開銷甚大,要量力而行。父親笑答:“我的錢,都是愛我筆墨者施舍的,所以,都應用在購我所愛的他人筆墨與珍藏上,這是藝術家之間的相互承認與相互支持,是我的錢使用之正道。”太翁見他執意要買,提醒他應該討價還價。父親又笑答:“藝術品價無定律,識貨方家。既然喜歡,便應承認其價值,舍得花錢,像別人舍得花錢買我筆墨一樣。”最後,非但沒討價還價,還多付了許多銀兩……

這段文字,居美認購《雪血江山圖》前後,反複讀了許多遍。可以說,她最終的決心也是外公幫她下的。

居美邊沉浸在《墨園記事》中,邊信步徜徉,走到畢沅房前時,她忽然感到世界一亮。原來正巧周伯均的房間亮起了燈,接著她看見大哥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走進了畫室。居美想起晚飯後大嫂說大哥夜裏起來作畫的事。當時她還以為是推脫,現在看來倒是自己誤解了。大哥要真是每天夜裏堅持起來作畫,至少這種精神就不愧為外公的第三代傳人。居美這麼想著就踅轉身來要往回走,轉身時她無意中向畢沅的窗裏瞥了一眼。這一瞥不要緊,她看到窗子裏鑲著一張慘白、發青的女人臉,頓時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差一點叫出聲來。恰在這時又傳來一聲“嗚哇——”的長嚎,居美終於控製不住大叫了一聲。

周伯均打著電筒跑出來問:“居美?你怎麼啦?”

居美鎮靜了一下:“沒,沒怎麼……一隻貓嚇我一跳。”

“噢……”周伯均想說什麼又停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睡不著。大哥,你每天都這個時候起來作畫?”

“是啊,多年的習慣了。”

“大哥有這種精神,真是咱們家族之楷模。”

“有什麼辦法呢?我這人天資不高,又偏偏扛著第三代傳人的大旗。為了這個家族、為了藝術事業,隻有拚,絲毫不敢鬆懈。”

“大哥過謙了。我可以到你的畫室坐坐嗎?”

周伯均忙說:“當然可以。”話雖然有些遲疑,還是領著居美向他的房間走去。

轉身時,居美又故意朝畢沅的窗子裏瞥了一眼,這回她什麼也沒看見。

周伯均還是沒有把居美讓到他的畫室,而是把她讓到了客廳。這倒不是因為他那不讓任何人進入他畫室的戒條不容冒犯。昨天晚上他為老婆私自翻了居美皮箱的事惱火,想不好這件事應該怎麼辦。老婆睡了後,他又把那幅沒畫心的畫軸拿到畫室裏研究。他想通過這幅畫的裝裱來判斷一下這幅畫的價值,從而推測出由於老婆的鬼心眼可能造成多大的後果。凡是爺爺的畫,都是畢家裝裱的。也就是說,鑒定是不是爺爺的真跡,看看是不是畢家裝裱應是一個重要的依據。當周伯均對這幅畫的裝裱仔細地研究了一陣後,不禁大吃一驚:這確是畢家的裝裱風格!也就是說,這幅畫很可能是爺爺的真跡。如果是這樣,被人偷走的就是價值連城的藝術珍品,而且由於這幅畫的丟失,畫展肯定也搞不成了。麵對這種情境,周伯均心裏騰地燃起一團火。如果居美已經知道她帶回的是幅沒有畫心的畫,還好一點。如果她還不知道,這件事可怎麼交代呢?那幅空心畫現在還擺在畫室裏的案子上,他怎麼好讓居美到他畫室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