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7章(2 / 2)

奇怪的是撐死的幾乎並不少於餓死的。

某女模特的親爹從老遠的地方來探望女兒。女兒抖落了所有的麵袋給老爹烙餅。女兒一邊烙,老爹一邊狼吞虎咽地吃。女兒擔心,生怕老爹撐壞了胃口,卻又不好意思說。第二天早上,發現老爹真的撐死在床上。女兒放聲大哭,可又肚裏沒食兒,怎麼放聲也都哭不響亮。待到哭得無力時長歎一聲:“好歹老爹不是餓死的……”

七億人有七億個關於饑餓的故事。

周伯東和約翰·貝絲就是從這樣的大背景裏,走進唐城周南美術學院附中,走進他們的故事的。

一九五九年,周南美術學院為了及早培養和發現美術人才,別出心裁地從東北三省初中畢業生中招收了三十名美術尖子,成立了個啟蒙班。師生們都叫它“附中班”。

三十名少男少女背著大畫夾子,肚子咕嚕嚕響地走進了美術學院的大白樓,走上了饑餓的藝術家之**。

三十人中有一個白人女孩:

她的頭發金黃金黃,眼睛碧藍碧藍,皮膚雪白雪白,她是美國人。

開始,傳說她的爸爸是個工程師,後來才知道是位大名鼎鼎的收藏家。

那時中國和蘇聯“兄弟”了多年後,開始分道揚鑣了。“偉大的友誼兄弟般的親”的歌聲還餘音繞耳,中央廣播電台的夏青和葛蘭就鏗鏘有力地播起了“**”。而中國政府和美國政府從來就沒好過,在許多中國人的心中,提起美國人就等於提起“敵人”。誰也弄不清這家叫做約翰·勞倫的美國人怎麼就留在了中國?怎麼就能在大饑餓和周圍全是敵視目光的**裏生存下來?

約翰·貝絲是敵對國在小畫家班裏的美麗代表。

同學們就用複雜的目光研究她,拉開距離看她。

她走**時後腳跟不著地,隻用前腳掌,**極強,忒有生命力,看上去也忒青春。

她不在乎別人怎樣看她,隻管挺著胸脯走出一種活潑、浪漫的美麗,像隻小天鵝。

她說漢語時帶著美國佬的腔調;說英語時大概也帶著關東人的土味吧?

無論如何她都是可愛的,這是沒爭議的。

那麼周伯東呢?周伯東從小就有些孤傲。作為苦山大師的孫子,他每天隻知作畫。開始時,貝絲自然在他的視野之外,頭一年他對她的印象最多不過是一團朦朧的白色。他和貝絲能有後來的故事,要感謝梨花峪的狐狸。

一九六年的五一節,那個年輕、漂亮的男性班主任孟老師心血來潮,帶著全班同學去梨花峪郊遊兼寫生。

梨花峪在唐城東北不算太遠的山溝裏,但當時交通落後,沒有直達公**。盡管不太遠,也要先坐火車,再坐小火車。下小火車時,天已漆黑,大家又坐上搖搖欲墜的老牛車。車老板兒**籲籲地搖著鞭子,把大夥都搖睡了。三年後的又一個五一節,貝絲回憶起當時的情景說,她就是趴在周伯東的身上睡的。周伯東說這是虛構,他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兒。

那是真正的老山、老峪。三十名同學中至少有一多半人沒見過這麼原汁兒原味兒的大自然。他們總是覺得山在向自己傾斜過來、壓過來。其實那是山頭的流雲在作祟,就像你站在獨木橋上低頭看流逝的水,看久了就感覺橋在走一樣。而女同學卻總是一驚一乍的,總覺得山洞、樹洞裏藏有妖精,覺得草叢裏藏著蛇和說不清的怪物。她們總是拉著別人的後衣襟不時地發出驚叫,不知是嚇唬別人,還是嚇唬自己,抑或是嚇唬大山。而大山又總是把那些尖叫聲一迭一蕩地傳遞開去,漾得很遠很遠。

貝絲的叫聲最響,也最尖。同學們說美國女孩比中國女孩“那個”。

梨花峪名副其實是梨花之峪。

正是杏花剛落梨花盛開的時節,一片片幽靜的白,陳列在山根、山腰和山頂,讓你誤認為是霧,或是雲。

小畫家們自然都很興奮,人人胸中都在往外湧激情、湧靈感。他們由衷感謝孟老師帶他們來這裏郊遊。

後來大家才知道,孟老師所以要帶他們來這裏,是因為這位才氣橫溢的老師忒愛畫梨花,而且也因畫梨花出了名。當然他後來又因畫梨花倒了大黴(有位階級覺悟很高的人在他的一幅畫有梨花的風景畫中,發現倒寫著“蔣介石萬歲”五字反動標語,便把他投進監獄,後來,他越獄潛逃。失蹤半年後,梨花峪的人把他的屍體送回了美術學院)。

不過那次郊遊當時,英俊的孟老師還不知道他後來會倒黴(當然作畫時也就沒有提高警惕,時時把畫調過來仔細看看會不會被誰編成反動標語),還像可愛的老母雞那樣帶著三十名優選出來的畫家種子,唧唧喳喳地陶醉在大山裏。

為了安全,他把學生分成三人一小組,一個小組一名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