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東和貝絲分在一個小組,隻有他們這個小組兩個人。那天,下著蒙蒙細雨,周伯東背著畫夾、畫箱、水壺、畫凳,邁著細長的瘦腿,雨水把他的鞋和褲腿濕透了,使他鍈動蒿草時要發出啪唧啪唧的聲響。這聲響有點近似於腸鳴,給人的感覺是饑餓。周伯東猜想,這春的山野一定有許許多多的山菜可以充饑,但是,他一樣也不認識,他是城裏孩子。其實他家的墨園裏也有很多花花草草,他從小就天天在那裏玩,單單沒注意過什麼花,什麼草可以吃。
他想,晚上回到住處要問問貧下中農。
周伯東意識到再這麼想下去,會使他登山的細長腿變得更沒有力量,他應該移情到山水之間去。
貝絲走在周伯東的後麵。雨霧朦朧了山、朦朧了樹、朦朧了鳥的身影,也朦朧了漫山遍野的白花。微細的雨滴在貝絲的臉上集結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一縷彎曲的金發粘連在她**的額頭上。黃鸝鳥的叫聲溶解著梨花的香氣從濕漉漉的空間裏彌漫過來,很可能是把貝絲陶醉了。所以她的瞳孔裏才放射出一種藍幽幽的癡迷,所以他們後來才走散。
在他們走散之前,貝絲曾經給周伯東留下一個印象極深的鏡頭。
那是他們在細雨中走著走著,不知道為什麼周伯東就回了一下頭。在這驀然回首之際,他看見貝絲正停下來揚著頭用**兒舔吃**上的雨珠。那個**就懸掛在貝絲的上方。**上吊著的水珠晶瑩瑩、沉甸甸猶如吹彈得破的一滴花魂。當那雨珠在貝絲紅粉的**觸碰之下悄然消失之後,她又將那**銜進口中,那藕白色的**與她豔紅的雙唇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一鏡頭把周伯東激動得打了個寒戰!幾年後的一次談話中,周伯東也曾和貝絲提起過當時留下的深刻印象。貝絲說,那你怎麼說是後來遇到狐狸才記住了我呢?周伯東說,我隻記得一個**和一雙紅唇,其他的一切都很模糊。這樣,事後經過回憶,周伯東對貝絲的第一記憶應該是那帶雨的**與青春的櫻唇兩者絕妙地吻合。後來,他曾根據這一記憶畫了一幅題為《吻》的油畫小品。
三
誰知,那天晚些時候,他和她走散了。
後來,周伯東是在畫那片梨花和山崖時,聽到她的叫聲的。
那時他畫得很有激情。如果不是肚子越來越餓,他會畫得更投入。可該死的饑餓總是在關鍵時刻折磨他的情緒、蹂躪他的靈感。
突然,一聲尖叫把他作畫的激情以及那該死的饑餓感一下子趕跑了。他循聲望去,還沒有看清發生什麼事情,就被一個迅速跌撞而來的身影猛一衝擊,緊接著就天旋地轉地摔到溝裏去了。
貝絲在摟住周伯東的刹那間,沒能及時控製住由於奔跑造成的慣性,於是周伯東很倒黴、很糊裏糊塗,又很沒來由地陪著她翻滾著跌進腳下泥水充盈的草溝裏。
他們跌進溝裏滾了一身泥水。周伯東爬起來看看自己並沒有摔得體無完膚,甚至連皮都沒碰破,便撐起腰身要站起來,可是,他的胳膊被一雙手緊緊地抓住了,這使他完全動彈不得——幹嗎還拉著不放呢?放手哇!鬼丫頭。
她不放。
她說她的腿可能摔斷了,說完眼淚嘩嘩淌。
他於是背著她往上爬。那天的雨雖說比毛毛細雨還毛毛細雨,幾乎就像霧。但每個人又都能感覺出的確是雨,既然是雨,往溝頂上爬就必然要滑。所以饑腸轆轆的周伯東背著差不多與自己一樣高的美國小姐便不斷地爬上去又滑下來,爬上去又滑下來……幾年後周伯東說:“如果當時不是因為餓,我隻要一次就能把你背上去,根本不在乎你多麼高。是餓,餓!懂嗎?”
當然,最後他終於把她背上去了。
他問:“你哪兒傷了?哪兒斷了?”
她也自問:“是呀,我哪兒傷了?哪兒斷了?”看來事情並沒那麼嚴重,但她又指指腿說:“這兒很疼。”
周伯東左看右看也沒有傷,隻是膝蓋擦破了一層皮兒。
貝絲點著腦門兒,還有胸脯:“上帝——阿門!”然後便跳起來、蹦起來,把個周伯東氣得差點兒也跳起來。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狼!大灰狼!”
“在哪兒?!”
“就在那兒!那兒!看見沒有?”
她拉著他的後衣襟,兩個人四隻眼睛同時向前方不遠處一堆亂石望去,便清晰地看到一隻火紅色的犬科動物,正朝他們望著。周伯東在自家墨園裏見過這種動物,所以一眼認出並不是狼,這是狐狸!他告訴貝絲,狐狸不可怕,相反,它卻是怕人的,便向狐狸連連跺著腳,想嚇跑它。那狐狸見他跺腳,突然一縱想跑,可又不知被什麼給絆了一跤,爬起來再跑,又摔了一跤,樣子很有點像周伯東背貝絲爬坡不斷滑落的情形。這時,有四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向狐狸走去。四個小東西都圍在狐狸的後腿舔食著什麼。
周伯東拉著貝絲靠上去,頓時看明白了:
狐狸的後腿被狐狸夾子夾住了,被夾處在流血。它的四個孩子在給媽媽的傷口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