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說不定想給你解決住房困難?”
“你別做夢,他根本不知道我住得多麼淒慘!”
“也許,他們是了不得的機關,想通過你了解你們教育界什麼情況吧?”她哼了一聲,“反正夠黑暗的了!”
“他管不了那一段。”
“那麼?”
“你猜我怎麼想,可能純粹是天方夜譚。不過,如今興這一套,一個人上了台,總得有幾個親信、耳目,能合得來,使得慣的所謂嫡係部隊——”
她眼睛亮了,往常做晚班,下午還要眯一會的,今天免了。
“他能要你?”
“為什麼不?他太了解我了,那時我們班上人稱三華,他一個,我一個,還有你知道的駱雲華,應該說是很不錯的朋友。他對我的為人,我的能力,還有對他來說,至今怕還是他的弱項,我的學識方麵,他心中有數的。”他妻子不但瞧不到他總掛在臉上的苦相,說話竟高聲朗氣,如在課堂裏講曆史課似地活了。“我的文憑,我的年齡,都再夠條件沒有——”
他妻子攔住他,讓他聲音低些,然後問:“你真去!”
“八字沒一撇,瞎說說而已!”
“假如是呢!他那樣急著找你,還說‘你這家夥’,看樣子像是不同一般。”
“當然。”鄭定華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判斷,分析來分析去,有什麼事值得急不可耐地約定見麵,而且不在辦公室,是在附近一家咖啡店呢?他完全明白,其實誰都在搞這一套,可又都冠冕堂皇反對搞這一套,當然不能在機關見麵,最起碼的忌諱總是要講的了。他對他妻子說:“樹挪死,人挪活,我要在學校裏待下去,別的不說,這狗窩得鑽一輩子。”他想起上午在課堂上講的神農氏、有巢氏,想起那條踽踽行走的狗,這兩者絕對不相幹,會在腦子裏攪在一起,如同張力華約他麵談一樣,都屬於莫名其妙。不過,他決定了,去見見正走鴻運的明星,總不是壞事。
他先到的那家咖啡店,好等了一會,張力華才來。
他心裏罵:“狗日的,果然混得人模鬼樣,衣冠楚楚。”那新貴眼眶子高,竟未馬上認出他來,他有些傷心。臨出門妻子一定要他換上西服,穿呢子大衣,因為他那身羽絨服也跟炸油條的差不多,油脂麻花得放光了。可能由於衣服的樟腦氣味,使張力華像發現古舊估衣似地看到了他,給了他一拳。“啊哈,你這個永遠的第一名!”
“哦!啦啦隊長!嗓門還這樣嘹亮!”他也回敬“拳,不過很輕。那時,開大學生運動會,這位新貴最善”呐喊“隻是追求駱雲華時,才不得不”榜徨。
“挺好?”
“馬馬虎虎!”
“又給你們增加百分之十工資!”純係領導階層的講話口吻。
他不想太卑躬屈膝了:“離到手還遠著呢!再加上七折八扣,天曉得能兌現多少?”
“老兄,老兄,《紅樓夢》裏老太太有句話,大有大的難處,是不是?不像你我之輩,就求養活自己老婆孩子的!”
鄭定華聽他字正腔圓說這幾句話,可見嘴巴子功夫練得匪淺。不過,他巴巴地找老同學來見麵,該不會為了甩官腔吧?便問:“你找我來什麼事?”
他笑笑:“也沒甚要緊的,老同學敘敘!”
又扯了回淡,都是當年班級上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虧他記得起。由此可見,鄭定華想,在生活裏受煎熬的人,既沒有未來,也失掉了過去。像那黑狗,向前去,為了嘴,向後退,隻有窩。絕無閑情逸致去回首往事!無奈,隻好聽下去,當官的講,喜歡先繞好大的圈子,才能切題。
咖啡都涼了,新貴還未從青春時代的回憶中出來,鄭定華不耐煩了,如果要拉他進人圈子,趁旁座付帳離去,不講更待何時?他又催問:“老同學,說白了吧,有什麼話,快講,一會下班高峰,公共汽車該擠不上了!”
他還是那樣不經意地,問道:“駱雲華好嗎?”
鄭定華感到突然,好端端地幹嗎提到那個不幸的漂亮女人?
“她嗎?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聽說老同學之間,她隻和你還有來往。”
他點點頭。
“聽說她現在又一個人了!”
他又點點頭。
沉默了一分鍾,張力華緊了緊領帶,好像咽下一口唾液。先淡淡一笑,接著問道:“聽說她至今還相當相當的性感,是嗎?”然後笑起來,笑得有點邪意。
他真想摑新貴一個耳光。約他來竟為這事。
是當官的材料,能把卑鄙的事說成毫不卑鄙的樣子。他走出那咖啡室,恨自己草民的懦弱,應該摑他個結實!
他站在街上,懵懵地,一時竟不知該往哪走?
天太冷了,他嗬嗬手,霧氣嫋嫋地在空中飛舞著。一眨眼,便什麼都化為烏有了。於是,他倒輕鬆了許多,想到明天的曆史課,還得繼續講大禹被學者考證的結果,其實是一條蟲。這也許不可信,然而人和動物差別並不大。
他抬腿走了,目標,他的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