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春遊(3 / 3)

肖林倒不怎麼謙虛和表現出修養,她以恭敬不如從命的姿態欣然答應:“既然大家願意春遊,要我跑腿學舌,沒有問題。”

大夥敦請她趕緊走馬上任。

那隻麻雀又飛回窗台,歪著腦袋打量屋裏的人,覺得很有點蹊蹺,因為屋內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活躍氣氛,嗓音提高八度,動作誇大數倍,那位女大學生跳坐到寫字台上,向肖林晃拳頭:“喂,喂,聽我說,咱們今年一定玩得比哪年都痛快!”

“毫無疑問,保君滿意!”肖林轉回頭又答複另一位同事,“什麼?你說哪天行動?當然,老規矩,星期六了!”

“幹嗎星期六呀?”

有人透露給肖林:“他正在熱戀中咧!”

屋裏七嘴八舌,各各表示出自己的見解和看法,也許太熱鬧了,那隻麻雀飛走了。

那位沒主見的大姐,以少有的堅決口吻說:“肖林,那年去頤和園,規定在北宮門集合,我哪兒也沒玩,怕誤了車,隻管找這北宮門,腳都崴了,無論如何要補上這一課!”

有位組長反對她這建議:“玉蘭都開過了,有什麼去頭?我看潭拓寺好!”

“白雲觀也開放了呀!”一位業務骨幹說。

“大觀園怎麼樣?”

“幹脆北海,又近又省事!”

走廊裏有人推開門探頭看,因為從前這個處經常鴉雀無聲的,如此嘈雜,以為出了什麼事。科長們連忙示意眾人,不必過分激動。肖林嚷了一會,熱得把毛衣脫了,裏麵那港貨薄衫,把身體的動人之處都表露出來。她說:“一個一個講!”她心裏想,要居老總在場,誰敢放屁試試?

第三位科長衝著那高聳的胸部舉手,他表示去哪兒,哪一天,都沒意見。隻希望集合時間不能太早,居老總一句話,五點半,頭班車還沒出廠。他那不勝其苦的樣子,人人都有同感。

“星期六我不去!”正在戀愛中的情人聲明。

“你不去,誰負責聯係車?”肖林明白,找不到交通工具,春遊就得泡湯,司機班有他鐵哥兒們,而且他有門路搞到不花錢的油票。每年處長分派春遊任務,他總是屁顛屁顛地幹得挺歡,那時他不戀愛?

“反正星期六——”

肖林生氣地:“除了這一天,你就不活了?”

老夫子以保薦人姿態出現:“肖林,頤和園這建議不妨考慮!”他走到那位大姐桌旁,表示出神聖同盟的樣子。

一位科長提醒說:“頤和園坐小巴去挺方便,可報上講,我記不準確了,不知是延慶,是房山,新發現了一個大溶洞,比桂林蘆笛岩、七星岩還壯觀呢!”

近視得厲害的老夫子,惦念著寶貝孫子要去動物園,才不願到溶洞裏去,淺一腳深一腳地遭罪,“頤和園加上動物園!”他呼籲大家要關心婦女兒童利益。

不知誰尋開心:“擁護老夫子倡議,再加上莫斯科餐廳,搓一頓俄式大餐!”

女大學生敢想敢幹,她敲著茶杯:“肅靜,肅靜,肖林,我主張一撥近的,一潑遠的,照顧各個層次。我去延慶那溶洞,誰有興趣與我一路同行,請舉手!科長,科長……”

那科長隻是說說而已,去不去尚在兩可之中。

自然也有響應的,肖林要不當主持人,她準頭一個報名。但此刻她板著臉,胸脯一起一伏:“分兩撥?虧你想得出,絕對不行!”

“星期六別考慮我!”

“到延慶,五點鍾出發都嫌太晚!”

“今年的幹糧,千萬別買午餐肉,我懇求諸位啦!居老總年年一本經,汽水、麵包、午餐肉,受不了!”這人又開講了一通罐頭食品添加劑的致癌性。

“你可以買德州扒雞!”每年負責采購食品的人,反唇相譏,“錢!”他伸出手,“隻要大家掏腰包,馬克西姆的菜都弄得來!”

“那也不妨分兩種標準,吃好的多掏,吃孬的少掏!”

他們二十多人差不多討論了一上午。下午,那隻麻雀又到這兒涼快來了,看他們繼續熱烈地爭執著,到快下班那會,還未能在哪一天春遊,到哪去春遊,分不分撥,幾點鍾集合,帶什麼幹糧,定不定雙重夥食標準等間題上,達成比較接近或一致的意見。

這時,下班鈴聲終於響了,再重要的話題,也得讓位於回家這最迫切的願望,技術設備處一下子全走光了。隻有那隻麻雀若有所思地晃腦袋,誰也弄不懂它。

肖林在大門口追上那位女大學生:“喂,等一等我!”

“幹什麼?肖林。”

“你替我交上這假條,明天,我不來上班了!”

“噢!可以問問有何貴幹麼?”

“我自己去春遊!”

“春遊?”

“對,春遊!”

“哪裏?”

“北戴河!”

“天!”女大學生叫了起來,“這時候去那兒太早!”

“我就偏要這時候去!怎樣?”她又口吐真言,“瞎嗆嗆半天,真他媽的沒勁透了!”

肖林真的去了。到了北戴河,到了秦皇島,到了雁塞湖,還到了山海關的老龍頭。這裏,技術設備處的春遊行動計劃仍在擬議中間,總的意向是一致的,肯定的,要遊,而且要遊好,但怎麼個遊法,有待具體商量出一個統一的方案。

不過,春天終於走了,夏天到底來了。

居老總還在住院,已確診為肝硬變。不知為什麼,在技術設備處,隱隱地有兩種看法,似乎驅趕不走地盤桓在人們腦子裏:一種覺得他死好,一種覺得他最好還是別死。

這你必不信,然而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