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爸提出和你分手?”
“不能怪你爸,他實際上心並不壞,人往高處走,可以理解。他提出離婚,可一半主意還是我拿的。”
“哼!”
“你哼什麼?”
“我哼他們兩個人!”
“方潔,要不是他倆你能這樣痛痛快快辦成功,還真得去謝謝,尤其是老局長——”
“那有什麼,媽,那是你多少年痛苦換來的,他們不該幫忙?”她知道她媽不讚成她這樣說,又是八十年代論調。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我替他們心裏有愧,你感激他們個屁!”
她媽不想和她吵,對方嗓門一高,馬上退讓慣了,便商量口吻地對她說:“星期天,你還是抽空去告訴一下你爸,好嗎?”
“我不去!”她回答得幹脆利落。
到底也沒有去,她媽後來催過兩回,她急了:“老姐姐,你要去自己去好了。”她是下定決心不再麻煩那位阿姨給她沏茶了。
她說再睡五分鍾,她媽還是讓她足足睡了十分鍾,才推醒了她。“起來!乖!這下可當真地要誤事了,快!快!”
“哎,哎,教學機器,沒辦法!”方潔翻身下床,一陣風似地穿洗梳戴就推門出去,後麵她媽在叫,她停住腳,又是到老局長家去麵謝的事:“紅果都不那麼新鮮了,再拖幾天連這點送禮的借口也找不到了。”她心裏反感地說:“煩死了,煩死了,這老姐姐天天嘮叨!”她仿佛聽到她的初三甲班學生在教室裏鬧翻了天,“小方老師不來了,咱們還是侃大山吧!”方潔沒奈何,答應她媽:“好了,好了,我去!”隻好硬著頭皮去受這番罪了,橫豎逃不脫的。
當然,她為她媽難過。對這個隻知道教書,隻知道學生的老師來說,求人難,倒也罷了,送禮也難,就不免太怯懦與無能了,g竟不敢把這份厚禮,好酒洋煙送到老局長家,其實倒是誠心誠意的感謝,怎麼進門?怎麼啟口?怎麼把禮品拿出來?她媽不知和她探討過多少回?有一次,她媽說:“幹脆你一人去得了!”
“我?”
“是給你幫忙的嘛,方潔!”
“實話,我的老姐姐,他認識我老幾?不一腳踢出來才怪!”
“我真怵啊,從來沒辦過這為難的事!”
她由不得同情她媽,善良的人總知恩圖報,可善良的人又總和忠厚懦弱聯係在一起。送紅果這來由還是她想起來的呢!“隻要老局長不拒絕我打山裏帶來的這保健食品,媽媽,你就從提兜裏拎出那兩條煙,兩瓶酒……”
“你先說啊!方潔!”
“媽,你開頭——”
“萬一他不肯收呢?”
“最好老局長不在家,交給他老伴——”
母女倆討論到紅果已經蔫了,才不得不去敲老局長家門。臨行前,她媽多服了兩粒麻黃素,怕萬一嗆著冷風哮喘起來。結果,事情出乎意外地順利,從開始到結束,統共也不過一刻鍾,還包括寒暄,敘舊,老局長抨擊新潮(因為這時電視正演外國舞蹈,衣衫穿得薄了點),她媽講了講學生作業負擔過重在內。局長的老伴讚美了一通不怎麼光鮮的紅果,好酒洋煙倒成了不屑一顧的破爛貨。她媽和她便告辭了,老局長和老伴送出門,還執意要送下樓,她媽謝絕了,於是在老兩口“不送,不送”聲中,母女倆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她媽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想起:“方潔,你怎麼沒講感謝老局長幫忙調回城裏來的事呀?”
“說好了你講的嘛!當然,你謝他是正理。”
“一進屋我就像騰雲駕霧,鬼知道我講了些什麼?”
“你提到學生沒完沒了地做題——”
“瞎。”她媽埋怨自己,“我說那些幹嗎?忘了正經來由!”
她坦然自若:“不說他也能明白的。”
她媽自我安慰:“隻好心到神知,也了了這份情!再說,點明了,沒準倒叫老局長那樣好人為難呢?”
“也未必——”
“我不喜歡你總把人往壞處想,你不是調回來了?你能說不是有人在關心你,在關心我嗎?”
她可憐她媽,又疼愛她媽:“好了好了,老姐姐,快回家吧!”
這時,老局長鑒定了酒不是假的,煙不是黴的以後,疑問地瞅著他老伴,似乎希望從她那兒得到解答。這類人家,老伴通常很有板眼,便說:“給小方打個電話問問,不就結了?”
小方,就是方潔的爸爸,招生辦的副主任。
“他哪有電話!”
“他主任家有,緊隔壁,叫一聲就是。”
夜晚電話好打,一撥就通,很快找來了久不聯係的老部下。立刻,傳過熱烘烘的問好聲,緊接著便說:“老局長,我還正想求您呢!您知道,我有個女兒,在郊區中學教書。您也知道,我離了的那位,一到冬天就犯病,身邊沒個人。能不能求您幫個忙,哪怕調到近郊呢……”
“恐怕難咧!小方……”他放下電話那刻,送禮的母女倆已經心情鬆快地回到家,夜深人靜,屋裏暖融融催人欲睡,方潔早困得睜不開眼了。她媽像解幾何題似地,因為什麼,所以什麼,仍在向她證明:“你說,還是好人多麼?對不對?”
她女兒似睡非睡,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