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居也,綏如安裘,晏如覆杅。天下有道,則諸侯畏之;天下無道,則庶人易之。非獨今日,自古亦然。昔者,範蠡行遊,與齊屠地居,奄忽龍變,仁義沈浮,湯湯慨慨,天地同憂。故君子居之,安得自若!詩曰:"心之憂矣,其誰知之?"

田子方之魏。魏太子從車百乘而迎之郊,太子再拜謁田子方,田子方不下車。太子不說曰:"敢問何如則可以驕人矣?"田子方曰:"吾聞以天下驕人而亡者、有矣。〔以一國驕人而亡者,有矣。〕由此觀之,則貧賤可以驕人矣。夫誌不得,則授履而適秦楚耳,安往而不得貧賤乎?"於是太子再拜而後退,田子方遂不下車。

戴晉生弊衣冠而往見梁王。梁王曰:"前日寡人以上大夫之祿要先生,先生不留;今過寡人邪!"戴晉生欣然而笑,仰而永歎曰:"嗟乎!由此觀之,君曾不足與遊也。君不見大澤中雉乎?五步一噣,終日乃飽;羽毛悅澤,光照於日月;奮翼爭鳴,聲響於陵澤者何?彼樂其誌也。援置之囷倉中,常噣粱粟,不旦時而飽;然猶羽毛憔悴,誌氣益下,低頭不鳴,夫食豈不善哉?彼不得其誌故也。今臣不遠千裏而從君遊者,豈食不足?竊慕君之道耳,臣始以君為好士,天下無雙,乃今見君不好士明矣!"辭而去,終不複往。

楚莊王使使賚金百斤,聘北郭先生。先生曰:"臣有箕帚之使,願入計之。"即謂夫人曰:"楚欲以我為相,今日相,即結駟列騎,食方丈於前,如何?"婦人曰:"夫子以織屨為食,食粥毚履,無怵惕之憂者、何哉?與物無治也。今如結駟列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於前,所甘不過一肉。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殉楚國之憂,其可乎?"於是遂不應聘,與婦去之。詩曰:"彼美淑姬,可與晤言。"

傳曰:昔戎將由餘使秦。秦繆公問以得失之要,對曰:"古有國者,未嚐不以恭儉也,失國者、未嚐不以驕奢也。"由餘因論五帝三王之所以衰,及至布衣之所以亡,繆公然之。於是告內史王繆曰:"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由餘、聖人也,將奈之何?"王繆曰:"夫戎王居僻陋之地,未嚐見中國之聲色也,君其遺之女樂,以淫其誌,亂其政,其臣下必疏,因為由餘請緩期,使其君臣有間,然後可圖。"繆公曰:"善。"乃使王繆以女樂二列遺戎王,為由餘請期,戎王大悅,許之。於是張酒聽樂,日夜不休,終歲淫縱,卒馬多死。由餘歸,數諫不聽,去,之秦,秦公子迎,拜之上卿。遂幷國十二,辟地千裏。

子夏過曾子。曾子曰:"入食。"子夏曰:"不為公費乎?"曾子曰:"君子有三費,飲食不在其中;君子有三樂,鍾磬琴瑟不在其中。"子夏曰:"敢問三樂?"曾子曰:"有親可畏,有君可事,有子可遺,此一樂也。有親可諫,有君可去,有子可怒,此二樂也。有君可喻,有友可助,此三樂也。"子夏問:"敢問三費?"曾子曰:"少而學,長而忘,此一費也。事君有功,而輕負之,此二費也,久交友而中絕之,此三費也。"子夏曰:"善哉!謹身事一言,愈於終身之誦;而事一士,愈於治萬民之功;夫人不可以不知也。吾嚐蓾焉,吾田?歲不收,土莫不然,何況於人乎!與人以實,雖疏必密;與人以虛,雖戚必疏。夫實之與實,如膠如漆;虛之與虛,如薄冰之見晝日。君子可不留意哉!"詩曰:"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晏子之妻使人布衣紵表。田無宇譏之曰:"出於室,何為者也?"晏子曰:"家臣也。"田無宇曰:"位為中卿,食田七十萬,何用是人為畜之?"晏子曰:"棄老取少,謂之瞽;貴而忘賤,謂之亂;見色而說,謂之逆。吾豈以逆亂瞽之道哉!"

夫鳳凰之初起也,翾翾十步,〔藩籬〕之雀喔咿而笑之,及其升於高,一詘一信,展而雲間,藩木之雀超然自知不及遠矣。士褐衣縕著,未嚐完也,糲藿之食,未嚐飽也,世俗之士即以為羞耳;及其出則安百議,用則延民命,世俗之士超然自知不及遠矣。詩曰:"正是國人,胡不萬年!"

齊王厚送女,欲妻屠牛吐,屠牛吐辭以疾。其友曰:"子終死腥臭之肆而已乎!何為辭之?"吐應之曰:"其女醜。"其友曰:"子何以知之?"吐曰:"以吾屠知之。"其友曰:"何謂也?"吐曰:"吾肉善,〔如量〕而去苦少耳;吾肉不善,雖以吾附益之,尚猶賈不售。今厚送子,子醜故耳。"其友後見之,果醜。傳曰:"目如擗杏,齒如編貝。"

傳曰:孔子過康子,子張子夏從。孔子入座。二子相與論,終日不決。子夏辭氣甚隘,顏色甚變。子張曰:"子亦聞夫子之議論邪?徐言誾誾,威儀翼翼,後言先默,得之推讓,巍巍乎!蕩蕩乎!道有歸矣。小人之論也,專意自是,言人之非,瞋目搤腕,疾言噴噴,口沸目赤,一幸得勝,疾笑嗌嗌,威儀固陋,辭氣鄙俗,是以君子賤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