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藍天幕,星河閃爍。娉紅凝紫的焰火掃過天空,仿佛誰家小姬紅袖調皮一拂,掃下無數星辰。星光下,拱橋柳河,百十舟泛於碧波之上,碧波倒映岸上阡陌。無數店苑,無數攤鋪,食物香氣,脂粉味兒,幹處雕棟,百般滋味。其間大紅燈籠高高懸,樓閣處處燈火如花。這般繁華,便像花開盡,轉瞬又春至,連綿不惜。竟叫人有種錯覺,情願粉身碎骨,也要守護。
裘言坐於車廂,晃動的車簾偶爾透露的縫隙可以看見外麵是如何的燈火璀璨,伸手掀起一角,隻見這光影都歸攏在前麵一高台上。台上一袋袋糧物、茶片、瓷器、綢物,每款物事後都有商人立定,傲然而笑,貨延整裏。聲勢浩大,金璧如澄,極盡琳琅之能事。台下人群更是擁擠十分,密密麻麻,聲息不絕。
即使戰亂,也沒給臨安的風流染上情殤。
他恍然記得,自己年少時也曾享受過這樣的夜色,就坐在臨江的望仙居裏,挑一處雅室,點幾道精致小食,迎著江風,邀月飲醉:或是第一樓裏大堂聽書,看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口若懸河,細細道來一段纏綿悱惻的三生虐戀,著實讓人豔羨一把:實在無趣的很,就逛逛街市,看人間百態,嚐辛酸苦辣。
恣意妄為的年紀,就像九重天上厭倦清修的仙人,貪戀凡塵的熱鬧,卻忘了,仙人總歸是有天規束縛,再留戀也隔著距離。
想及此,終是拉攏車幔,闔上眼瞼。
那是別處的熱鬧,與他無關。
車馬繼續向前行駛,直到耳畔的喧囂歸為沉寂,才鏘鏘停下。想來是到了皇城,看守城門的侍衛在例行檢查,隱約可聞低低的交涉聲,果然不大一會兒就有人上前,卻是一道尖細的嗓音,不男不女。
“奴才福來給王爺請安”
裘言掀開車簾,隻見車轅邊跪著一人,著一身紅色錦服,背上金絲勾勒三魚戲珠——看這裝飾,是宮裏的一等太監,專侍君主。當下便出聲道:“免禮”
那太監站起身,仍舊低垂著腦袋,不發一言,姿態看似十分的恭敬,但挺直的脊背卻顯露出不符身份的倨傲。裘言看在眼裏,唇角勾起一咧笑,話語間的溫度都冷了幾分。
“公公夜深至此,可是宮裏有什麼吩咐?”
“陛下體恤王爺旅途辛勞,特命奴才在此等候,見著王爺直接帶至府邸,稍作歇息,擇日再敘舊情。”
“有勞公公”
“王爺客氣”
話畢,福來手中塵佛一轉,徑直走到隊伍前列,施下號令——“開城門!”
厚重的青銅刮蹭地麵,發出刺啦的喑啞,帶著不可一世的煞氣衝撞著耳膜,直教裘言心底湧起一陣躁動的腥氣。
過去就如年輪般給你罩上一層又一層。如有一天,你想看看當初純粹的樣子,就要撥開早已融入肌膚的年輪,這是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
記不得當初踏出這皇城是怎樣的愜意,至少現在,他清楚——這一入便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