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詩人的感覺誤區(3 / 3)

成年後,襲祖職,“封康樂公,食邑三千戶”,由於這樣一個極其優裕的貴族世家的環境,又有這樣一個淵源流長的家族文化背景,養成他自由不羈、放任奢豪的性格。隱則自詡為山中宰相,出則宮掖為太子賓客;在家田連阡陌,富甲一方,在官率意而為,放任行事。史書稱他“車服鮮麗,衣裳器物多改舊製,世共宗之”(均見《宋書·本傳》)。他“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數人,民間謠曰:‘四人攜衣裙,三人捉坐席’是也”(《宋書·五行誌》)。尤其“好為山澤之遊,窮幽極險,從者數百人,伐木開徑,百姓驚擾,以為山賊”(《資治通鑒·宋紀四》)。這樣的遊山玩水,謝大詩人也太過分了。

由此略知他的一生,也可以說是雅皮士的一生。按他領導服裝新潮流的勇氣來說,要是生在今天的話,也許會成為皮爾·卡丹式的人物。然而,他不滿足於這種闊綽的生活,因為他“文章之美,與顏延之為江左第一,縱橫俊發,過於延之”。這些名氣、聲望、成就,加上自負,那根詩人的神經,就開始膨脹起來,漸漸不安於位,總是討價還價,“自謂才能宜參權要,常懷憤邑”,一門心思要做官,而且要做大官了。

他甚至插手政權的最高層的矛盾,《資治通鑒·宋紀二》載:“南豫州刺史廬陵王(劉)義真,警悟愛文義,而性輕易,與太子左率衛謝靈運,員外常侍顏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嚐雲:‘得誌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能夠得到如此明確的許諾,可見在宮廷鬥爭中卷入之深。凡錯誤地估計客觀形勢的人,總是先對自己估量錯了。詩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吃幾碗幹飯,不知道天高地厚、東南西北,這就是可怕的感覺誤區了。

進入這種誤區的文人,不是伸手想撈點什麼,就是張嘴想說點什麼,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不那麼安分了。

但謝靈運偏熱衷於仕途,天真的詩人哪是職業政客的對手呢?“徐羨之等惡義真與靈運等遊,義真故吏範晏從容戒之,義真曰:‘靈運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所謂文人類不護細行者也,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於悟賞耳。’於是羨之等以為靈運,延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出靈運為永嘉太守,延之為始興太守。”他沒有想到,劉義真為之說好話的結果,連這位候補皇太子也給外放了。

後來大臣們到底把劉義真幹掉,擁立了劉義真的弟弟劉義隆。刀光劍影,血灑宮廷,還不足以使謝靈運清醒,詩人總是看到對自己有利的一麵,而神魂顛倒。因為宋文帝還建康後,征他為秘書監,“賞遇甚厚”,便又二百五起來了。

其實,封建統治者看詩人,比喻得動聽一點,牆上掛的一幅字畫,蛋糕上嵌的一顆紅櫻桃,中看不中用的裝飾品而已。《宋書·本傳》載:謝靈運“既自以名輩才分應參時政,初被召,便以此自許。既至,文帝唯以文義見接,每侍宴談賞而已”。賞花吟月,陪坐聊天,奉旨賦詩,歌功頌德,謝先生的任務,也就是擺擺樣子的,表明皇帝如何地偃武修文,如何地尊儒重士,如何地太平氣象外,陪著開開心,解解悶,便得龍顏大悅,也就該打道回府。謝靈運不明白這個道理,所謂禦用文人,和給皇帝搓背捏腳、按摩撓癢的小太監們,那地位也差不太多的,不過是要讓皇帝舒服罷了。但是,“王曇首、王華、殷景仁,名位素出靈運下,並見任遇,靈運意甚不平,多稱疾不朝直;或出郭遊行,且二百裏,經旬不歸,既無表聞,又不請急”。

謝靈運以為鬧鬧情緒,甩甩架子,給皇帝一點顏色看看,會對他另眼相待。這就是詩人在自討沒趣了,皇帝會在乎他一個詩人的去留嗎,就算所有的詩人,都患了霍痢拉,死光了,劉義隆不照樣當他的皇帝?於是,一紙公文,將謝靈運解職回家,給了他一點麵子,算是他請了病假。回到會稽的詩人,神經依舊,略無收斂之意,“遊飲自若”,前麵提到的他一人出行,二百隨從的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嚇得地方當局以為來了什麼叛軍,更加以防範的旅遊,足以說明詩人張狂到何等程度。結果“為有司所糾”,“坐免官”。後來,又被他的反對派狠狠奏了一本,誣告他“買兵器,結健兒”,要謀反,皇帝惱火了,“詔於廣州棄市”。

司馬光說:“靈運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於禍。”詩人隻活了42歲,正是創作旺期,把腦袋玩掉了。如果他不那麼折騰,不那麼張狂,不那麼樹敵,就寫他的山水詩,當他的大詩人,也許不至於弄到殺頭的地步。但走進了感覺誤區的人,能有陶淵明那後來的悟性,也不易。這也就是我們在文壇上,經常可以見識到的,那些老少二百五們的表演,所為何來的原因了。

這樣,固然多了一份熱鬧,但有這工夫多寫點東西不更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