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可成就偉大、崇高的人與事,同樣,習慣也可扼殺青春年華,自由與快樂。
像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像我,有了“老黃牛”的代言;
像我,臉頰上有兩道永遠的淚痕。
過多張顯自身痛苦等於是在作賤,我就是這樣,一輩子作賤著。
我是一頭牛,摯愛鑲嵌黃泥漿的蹄印,這些印跡是我在原地彷徨轉圈,呼天搶地叫“娘親!”所留下的生命藍圖,它記錄著我往昔以及將來的靈魂呐喊。
我的心一直是騷動的,尤其是在高強度苦力活後。可我眼神卻一直冷漠的拷問著這個人世間,從誕生到死亡,它就一直睜著,睜著,睜著……
人類說我是有靈性的,欺辱牛就是淩辱他的再生父母,宰殺牛的人下輩子必遭報應,可我從未這樣覺得,我還是一頭埋頭苦幹的老黃牛。
我勞作後唯一輕鬆的時光便是到小河旁清洗,柔順的水摩挲著我肌膚,有一種戀人撫摸的快感。這裏有我的歸宿,因為有片刻安靜與溫情。
我是一頭牛,我討厭蚊蟲,但我驅趕他們的姿勢優雅,我是一頭牛,我有包容的氣度。
我記得小時候,一拖出母親的肚子就被人家買走,由此展開悲涼一生,你不信命運嗎?我信。
每天,我被固定在一棵老槐樹下,嚼著吃膩了的老草,然後就是看著老槐樹的影子由大變小,由長變短,我甚至可以清晰講出它下一刻變化的尺寸。
長大了,鼻孔被主人用木棍給穿破,嘴巴上戴著“口罩”(我沒法叫娘了!),肩膀上是沉重的累贅,麻繩在與我肌膚的摩擦中一天天的消瘦。每每這時,我就想起水,我的愛人:即使是在寒冬,我也會盡情投入摯愛懷抱,因為刺骨的寒會吞噬掉我的麻木,越是剜心的寒越是讓我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我不喜歡大晴天,陽光固然雄壯氣魄,充滿正氣。而我,卻會被它襯托出與生俱來的奴隸色彩;我也不喜歡雨天,雨水將我毛皮濺的亂七八糟,皮膚顏色陰霾,我回頭端詳自己的身體,這時,孤獨感便會爬滿肉身與心靈。
春天我在農田,夏天我在菜地,秋天我在搬運,我最愛冬天,即使冷、涼。
我養活了一大家子,獻一生心血,最後的死是在屠宰場。
屠夫在我身上安完電線,開關一按,電流洶湧而至,壓榨我這油盡燈枯的肉體。火花在胸口憤然綻放,我用盡全力高呼幾聲“娘!”。落幕。
要說圓滿的人生,應該是有個好的開始好的結局,我一生不圓滿。
我想我那雙被人類認為是有靈性的雙眼應該是圓睜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