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爺爺們的曆史(3 / 3)

方誌君豈肯如此就範,他站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氣,掙脫眾人,又擋在了門前。有了縣長的旨意,沒人敢不賣力氣,他們很快又將方誌君拖到了一邊。經過幾個回合的較量,方誌君知道自己不是眾人的對手,在大家忙著進去搬書的時候,他幾步跑到了陽台邊、站在欄杆外,手扶欄杆高聲喊道,你們都給我住手!不然,我就從這裏跳下去,我死給你們看。

方誌君的喊聲,把大家都給鎮住了,他們紛紛放下縣誌,抬頭看著縣長李維新。李維新顯然也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但他知道,如果大家再不住手,方誌君可能真的會從那裏跳下去。他的臉嚇得像一張白紙。沒有辦法,他一邊叫大家停下手來,一邊驚恐萬狀地對著方誌君喊,方主任,你、你莫要亂來啊!

看到李維新那副狼狽相,張成明冷冷地笑了兩聲,笑過之後就抬腳往樓下走去。他走得很鎮定,下腳很重,每走一步,就有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響起,嘣、嘣、嘣……整個樓上隻有這種響聲,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震耳,在場的人感到耳膜都快要被這響聲震破了。

眼看著張成明走到了樓梯口,身子一點一點地往下矮去。就在他的身影快要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的時候,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張先生,請您等一等!這聲音是從洪曉山嘴裏發出的。

聽到喊聲,張成明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抬頭往上看了看,看過一陣,就抬腳往樓上走。嘣、嘣、嘣……他的身子又一點一點地往高裏長著,待到他的身體全部露了出來,洪曉山急急地走到他麵前,禮貌地說,張先生,您先別急著走啊,我有話跟您說。

張成明不屑地掃了一眼洪曉山,說,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眾人的目光隨著張成明這句話,一齊投向了洪曉山。洪曉山不看眾人,隻把目光聚集到張成明的臉上,他說,今天,我來幫您還原一段真實的曆史。

洪曉山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大約二寸寬、一寸厚、尺來長的暗紅色小木箱。從小木箱的顏色來看,應該有些年頭。

大家疑惑地看著洪曉山,隻見他抽開上麵的蓋子,小心翼翼地從裏麵取出一張發黃的紙條。他將這張紙條遞給隨後跟上來的李維新,李維新接過一看,紙條上用毛筆寫著兩行古體字:收到張世楨先生大洋十萬兩。落款是李鴻儒,時間是民國三十六年孟冬。

你從哪裏弄來的這東西?李維新拿著紙條的手有點顫抖了,因為李鴻儒是他爺爺。他爺爺原是新四軍的地下聯絡員,曾在大別山一帶打遊擊,1948年春節期間,下山為部隊籌糧款時,被敵人抓去殺害了。此時,他見到寫有爺爺名字的紙條,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李維新看過後,將紙條遞給了張成明,張成明看了,更是驚訝,他問洪曉山,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有這東西?

見他們一個個大驚小怪的,方誌君也有點耐不住了,一下子跳過欄杆,接過發黃的紙條,看了起來。他看得很仔細,看了正麵看背麵,似乎想從中找出一點破綻來,但直覺告訴他,這張紙條應該屬於那個時代。他在縣誌辦工作了二十多年,不知多少次見過類似的紙條。他不解地問洪曉山,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洪曉山說,你們先不要問我從哪裏弄來的,我講個故事,你們聽後,自然就知道原委了。

那是1948年的早春,當時,張世楨先生被撤了職,帶著家眷回到了家鄉張家坳。離張家坳五裏地的太平寨是一個土匪窩,領頭的叫洪占魁,他聽說張先生貪汙十萬大洋軍餉的事後,心動不已,認為發財的機會到了。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領著一幫弟兄殺進了張家。

張家住在一個山衝裏,單家獨院的,離最近的村子差不多有一裏地,這幫土匪進了張家一點顧忌都沒有,他們明火執仗,挖地三尺。但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任憑他們怎樣挖怎樣搜,始終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整壇整壇的銀元。他們想,張世楨為官多年,又貪了那麼多的軍餉,怎麼可能沒有錢呢?一定是那狡猾的老狐狸藏在哪裏了,可到底藏在哪裏了呢?

土匪們最後都擁進了張世楨的臥室,對張世楨進行了威逼,並將他睡覺的木床掀翻了。在靠床的牆頭,土匪們用錘子輕輕地敲打,他們聽出了空洞的響聲。土匪們喜出望外,用鐵釺撬開了牆上的磚頭,一個暗紅色的小木箱露了出來。就在土匪們高興得哇哇大叫時,張世楨突然掙脫扭住他的土匪,拚命撲了上去,並搶過小木箱牢牢地抱在懷裏。一個急紅了眼的土匪,不由分說,舉起手中的鐵錘,重重地往張世楨的頭上敲去,可憐張世楨老先生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就一命嗚呼了。

洪占魁拿到那個小木箱後,以為得到了什麼寶貝,可打開一看,裏麵隻有一張小小的紙條。看了那張小紙條,他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錯殺了好人。原來張世楨與新四軍有聯係,他貪汙的軍餉全部送給了新四軍。

洪占魁怕新四軍找他們算賬,就遣散了眾兄弟,從此金盆洗手,過起了正常人的生活。但他從此得了一個心病,總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很想把這個事兒告訴政府,又怕自己曾經做土匪的那段不光彩的曆史被暴露後,政府會懲辦他,更怕影響了兒女們的前途。他一直珍藏著這個小木箱,直到臨終時,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他的兒子,並再三囑咐他,一定要保守住這個秘密,同時,要以此警示自己的後人,不能再做這樣的蠢事。

洪曉山講到這裏,已是滿臉的淚水,大家卻一臉的疑惑。方誌君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洪曉山低下頭,輕輕回答說,我就是洪占魁的孫子呀。

李維新問洪曉山,這樣的事,你怎麼不早說?

洪曉山眼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他說,我也有顧慮,這畢竟是我們家的一個秘密,我也沒有勇氣麵對這一現實,我怕人罵我是土匪的後代。今天看到方主任拚死捍衛曆史的真實,我深受感染,這才鼓起了勇氣。我要對張先生說聲對不起,因為我的自私,讓張老先生和你們蒙冤幾十年。

方誌君聽到這裏,上前緊緊地拉著洪曉山的手說,好兄弟,我錯怪了你呀。以前我隻知道要捍衛曆史的真實,殊不知,有些曆史事實已經深埋在歲月的塵埃中,它需要我們去挖掘,去甄別。看來,甄別一段曆史,有時比捍衛曆史的真實還難啊!

這時,張成明紅著眼睛走了過來,他握著洪曉山的手,一連說了幾個謝謝。李維新拿著那張發黃的紙條看了又看,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責任編輯 徐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