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兒的戰局急轉直下。那一郎賽似蛟龍出水,步步緊逼;這大發卻如千裏潰堤,節節敗退。大發無心戀戰,暗想在門口那裏築起一道防線來。但這一郎卻是通曉戰術的,一旦兵臨城下,便勢若摧枯拉朽,也不管哪是頭兒哪是胸哪是腿兒,隻顧雨點般地襲擊過去,不過半分鍾,那大發城池已破,躺在地上不得動彈了。
在這戰火中,老教授將那長綹的稀疏白發護住禿了大半個的腦瓜,便含笑看著。
一郎的凱歌倒是沒唱,也並不持鞭擊鐙,隻是一聲呼哨,揚長而去了。
那大發伏在地上,聽見腳步聲在樓道中漸行漸低,自覺無顏,便抱著個頭,弓腰曲背地隨後離開了。
這之後的幾天裏,大發也不在先覺寺街露麵,整天鱉縮在家裏總結教訓。但他得到的並非英雄末路的感慨,當他在一個禮拜二的傍晚行走在街麵上時,已經自覺著擁有不凡的經曆了。
但是大發卻免不了感到一點點的膽怯。走到外星人冷飲店前一看見那好乖乖正跟一郎在一起,便馬上放低了頭,縮著脖子,躲著去了。後來他的腳步就走不到外星人冷飲店附近了。
大發不敢想那一郎,卻總在想這好乖乖。他覺得想著的好乖乖要比見著的好乖乖動人得多。於是,他就不希望在先覺寺街或別的地方碰到她。但是有一天好乖乖卻是紅著眼來他家找他了。
“我沒想到他揍你揍得那麼狠。”好乖乖說,“他要是揍我爸也揍那麼狠,我爸就完了。”
好乖乖臉上的神氣讓大發心動。
“他揍你爹幹嘛?”他說。
“我爸罵了他,他才揍我爸的。”好乖乖說,“他想把我爸的頭發掀開。我爸惱了。我勸不開他們。”
大發鄭重地說:“你該來找我。”
“一郎說過他揍你揍順手了。”
“動物王八蛋!”
“我讓他看見你,他就不揍我爸了。”好乖乖說著,取出一顆糖來吃。花色糖紙沾在她嘴上,她吐出氣流把它噴掉。
大發臉色稍微一變,覺得心也涼了若幹度。
“他不該揍你這麼狠。”好乖乖看著他的眼說。
大發低低地說:“你的爹真老。”
“我爸五十歲才結婚。”好乖乖說。“我媽見他老就走了。誰也別想把我爸的頭發掀開!”
大發鼻中淡淡嗅出從好乖乖口內飄出來的薄荷甜味。他沒有說話,內心覺得平靜極了。好乖乖嘎嘣一聲把糖塊咬碎了,快嚼了一陣,解決了它。她又要說話了。
“一郎不讓我見他了。”她說著,陡然間那對紅眼睛裏便淚光爍爍的了。
大發扭轉臉,不去看她,也不作聲。
“你去說我都快不能活了,能吧。”好乖乖去拉他的胳膊,她這分明是在懇求他了。
大發感覺出她的手的握力,遲疑了一陣,轉過來的臉便已經赤紅了許多。好乖乖隨後聽著他的牙齒間咬得格崩一響,自己的手已被他緊捉住了。她那兩眼裏忽然滿是著惱,猛一下將手抽出來,瞪著眼,說不出話。
大發暗暗恨一恨自己,才說:
“我就說你離開他活不成!”
好乖乖神情平複下來,因為感覺到了希望,臉上便有了喜色。“我還當你怕他呢。”她說。
“老子天生的好漢,怕誰!”
大發朝她狠狠地嚷了一句,就看著她走了。自己剛要品一品心底的滋味,卻見振華賽似當了美國副總統一般地笑著走進來。
“你跟她嘰嘰咕咕的淨說些什麼,我一來就散了。”他打趣大發道,“原來你也在勾搭少女!”
大發推開他,口裏說:“她真聖潔。”自己也忽然覺得有了十一二分的崇高。
很快,這位好漢就開始真正為難了。不光先覺寺街的人們不熟悉一郎這個人,就連那個女孩也對他的來曆一無所知。隻有振華以前曾經見他去過勞務中介所。大發心想見過了好乖乖就不用再去看別的傻瓜了。他覺得自己跟好乖乖也是一路貨,他實在拿不準這個。大發也到底沒有品透心底的滋味。
過了一個星期,天氣還照常熱熱的。好乖乖似乎已經把一郎淡忘了,又開始結交新的朋友。大發也就不再把她托給他辦的事放在心上,那一郎便如同曆來沒有似的。
大發每日都是閑著的,在大街上走來走去,也總是那樣瞪著人家看,還暗把自己當成多了不起的人,似乎這城市一缺他就真會完蛋,同時也很喜歡朝陌生的人群裏鑽,那樣做他就覺得生活很實在。而他心裏一直都在等待一種他說不清的機會。
機會總要來的。
一郎就是乘著那種機會出現在他跟前的。他馬上想到了好乖乖。他對一郎說:“你再不見她她就會死了。”
但是當他清楚地看到一郎的神氣時他就慌了一下子。一郎臉上嘲弄人的笑容讓他不安。一郎說:“她爹是瘋子。”他又說,“你也是瘋子。你再多管閑事老子還揍你。”
大發身上一哆嗦,不敢說話了。
“老子揍你三次啦。”一郎說,“你把老子的樹葉當成錢啦。老子不想揍你第四次啦!”
他笑著,走開了,剩下大發在那裏呆呆地站著。忽然大發想起一件事,他喊了一聲:
“麵人兒!”
一郎立刻停住了,僵僵地回頭望著他。
大發又說:“你爹也在城市裏。”
大發的眼睛裏卻跳進來自己爹的影子,心頭就象被什麼狠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