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媽呢?”
“十一點。”
好乖乖忽然笑了,將大發弄得很不好意思呢。“那麼說他們做的事你不會知道啦。”她旋著頭顱向大發翻一翻眼,“你既然睡著,怎麼又會知道他們是在十一點上床?你是在裝睡!”
“隨你說吧!你真象個偵探來著。”
“我就是喜歡當個偵探來著。一郎揍得你可不輕。你是個膿包!”
大發說:“哪個日本人?”
好乖乖說:“你這黑眼圈子要過一禮拜才好得了。我來警告你,以後不要找一郎的麻煩。一郎整你能象整小雞一樣。你不是對手。我這是看在我們是鄰居的份上。”
“他那動物王八蛋!”大發心裏有氣。
“呸!你敢罵他!”好乖乖一張臉興奮得發黃。“他想揍你就揍你。”
大發低頭不語了。好乖乖吃完那顆糖就走了。大發坐在她坐過的那張椅子上,眼睛觸到角落裏的那柄樹葉時,又十分覺得羞恥。全是日本人搗的鬼,不與好乖乖相幹。大發暗想著那段吃完一顆糖的時光,便不舍得從椅子上站開。
過了一陣他的耳朵裏聽到先覺寺街上的嘈雜聲,便立刻從家裏跑出去,一看就樂了。許多小夥子正騎著摩托車停在道中。大發朝他們叫了一聲,大家轉頭來看他。他說聲“沾沾光”,便跨上一輛摩托車的後座。人家又把他推下來。
“你去坐振華的。”
大發就坐上振華的車。前麵的小夥子一聲呼哨,摩托車就結隊開動了。大發大喊大叫著,朝著街兩旁使勁揮手。有人就罵他。
出了先覺寺街,大家的車速就增大了。迎麵的風,把他們的襯衣吹得鼓了起來。“我開開行吧。我的手真癢癢。”大發對振華說。振華不理他,他一轉臉看見路邊的爹,便又把臉轉到一邊去。
振華說:“開自己的吧。”
大發說:“老子沒錢買!”
“你幹嘛不幹!”
“老子死也不當補鞋匠!”大發說,“老子還沒碰到機會!老子要發大財!”
兩個人被前麵的小夥子甩出好遠,大發側一側身子,朝前一望,他們的摩托車已經開上了市中心的立交橋。“振華你這笨蛋!”他罵道。當他倆趕到時,連那些人的影子也見不到了。振華也不由地急了,大發卻笑了起來。在立交橋頂端分明站著一個擔著貨挑子的人,正憑欄觀賞風景哩。挑子上的稻草靶上滿滿地插著彩色的小麵人兒。
大發正想捉弄一下那人,不料車身突然傾斜下來,直直地朝那人衝過去。他還沒來得及叫喚就從車座上飛出去,正撞在那挑子上。那個人防不勝防,也跟著跌倒了。大發趕忙爬起來再看,振華已經飛速地開下橋去,還回著頭向他笑哩。他氣得罵個不停,那人也已經自己站起來,隻可惜挑子上的麵人兒全不象樣子了。
大發皺著眉說:“你不該走這條道!”
那人收拾著他的挑子。“我想看看城市。”他說,“我是鄉下人。”
大發想他的年齡跟自己的爹差不多。這時候大發竟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好心腸的男人。
“我知道我那兒子怎麼不回鄉下了。”鄉下人邊說,邊用手指碰碰這個扭了頭的縣官,又碰碰那個折了槍的元帥。他抬頭望了大發一眼,“我這是第一回來大城市。我兒子來城市三年了。我有三年沒見他了。家裏人都想他。”
大發說:“你知道現在他在哪裏吧。”
“不知道我才找的,”鄉下人唉聲歎氣,“他是不想種莊稼。我教他捏麵人兒他不幹。”
大發無端端感到七八分得意。他說:“老子幫你找吧。”他扭頭看看一輛一輛的車在立交橋上打著轉轉,然後才向遠處開去。“他叫什麼你告訴我。”他說。
鄉下人並不懷疑他的熱心。“他叫麵人兒。是我起的名字。”
大發笑了。鄉下人擔著挑子跟他一起朝橋下走。
“這些麵人兒怎麼辦?”大發問他。
鄉下人說:“輕巧!摻和摻和捏包公。”
兩人分手了。
這天晚上,大發的爹一到家,就對大發說:“你不能要那樣的女的。”
母親也說:“那女的不行。她喊我呆子。”
爹和母親相視了片刻。爹又說:“那女的脾氣不行。你得受她的罪。”
母親說:“她喊我呆子,我真生氣。”
爹的腰伸直了許多,又看母親一眼。“她還有別的男的。她把臭鞋伸到我的臉上。”
大發忍不住朝他們吼了一聲。“你再多嘴老子就叫警察。振華的哥就是警察,老子一喊他就到。他能把你趕出去,讓你連個放屁的空兒都沒有。”大發對爹說,“把你關起來老子拿錢去贖你。”
爹縮一縮身子,真地不吭聲了。爹平時最怕警察。警察在馬路上把他趕來趕去,他總不知怎麼辦好。母親跟他的頭抵了一陣。母親說:“我給你煎了個雞蛋。”
爹說:“我正想吃個雞蛋。”
大發又說:“你們聽著,這把椅子不準別人坐。”
正在說,爹跟娘便嚇了一跳,齊將目光對著門口。好乖乖急促促地在那裏探著頭,意思要招大發過去。大發不知喜從何來呢,一腳飛到她跟前。“一郎要揍我爸哩。”好乖乖說。
大發不加思索,義憤使他勇武,徑直伴著好乖乖從家裏走出來,繞過牆,趕到教授樓前。好乖乖在前導路,大發隨後跟著,在仄逼逼的樓梯道裏行了不大工夫,好乖乖就朝一個小門指了指。大發一推門,不知什麼東西兜頂砸來,撲了他一身的灰。他也顧不得痛,抹了抹眼,一望,果真有兩個人正相持不下哩。在那年輕人的手裏的,是個蒼蒼白發遮蓋住鼻子的老教授。老教授正用絕望而怒不可遏的目光緊盯著年輕人的臉。
好乖乖說:“一郎,有人揍你來了!”一邊防著別人戰鬥到她身上。
一郎頭也不回地說:“他來得正好!我倒看看誰惹得起我!”便猛一鬆手,老教授腿一軟,順牆滑下去,又找了個支點,彎腰站起。
一郎已將頭轉過來,向著大發。大發不由地一哆嗦,又強作鎮靜,鼓足了戰鬥力。於是兩個人便如兩匹猛虎一般大打出手。房間裏紛紛雜雜的都不知是什麼響聲。再看那大發,竟然越戰越勇,勾劈推拉,一招一式滴水不漏。而那一郎也不甘落後,彈踢搬衝,比他弟弟二郎神更多三分巧妙。一時間戰過十七八個回合不分勝負。大發靈機頻生,將那一郎攻得暗暗稱奇,不免有時失手。大發猶有餘力,直把自己當成那白馬上的王子,心中也就欣然自得,一邊迎戰,一邊又要設計出幾個更加瀟灑的動作。他那對眼止不住朝著觀戰的好乖乖溜去。好乖乖興奮得將雙掌相向著亂搖,正用怪聲對他喝彩呢。大發情不自禁,剛要讚頌她的美麗,腦門上卻挨了重重一掌。腦瓜在陡然來的黑世界裏跳上兩跳,急將用功的手去推時,已如遇上了千年磐石,哪裏推得動!耳朵裏風嘶馬鳴鈸聲鑼聲一起響來,那雙眼也被那紅桃綠柳遮來掩去,腳下的武步也便如灌足了十七八斤的白酒,扭起秧歌來了。